以尊嚴作為理由──從克里斯特娃《反抗的未來》談到當下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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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尊嚴作為理由──從克里斯特娃《反抗的未來》談到當下香港

La révolte est notre mystique, synonyme de dignité.

──Julia Kristeva, 1998[1]

2019年,我們振臂高呼我們的理想與悲憤,那時候我聽到街上有人唸詩,是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的「這是人們會說起的一年」。人們會說起的一年。一年了。訴求仍被擱置,苦難隨日疊增。就像網上流傳的梗圖吧,我們以為2020世界會回復原貌,然而,「一旦毀壞,就無法回復原來的面貌。」[2] 現實以更層出不窮的殘酷如浪覆來,不必細算,已在心中。我們漸漸察覺,人們將會說起的,不只是一年、兩年,而是將臨或已然降臨的「黑暗時代」(Dark Times)。二十多年前,克里斯特娃(Julia Kristeva)為紀念並反思法國五月風暴(événements de mai-juin,1968),重新拷問革命、反抗、自由與愛這些命題,寫成《反抗的未來》(L’Avenir d’une révolte)一書。二十多年後,處身抗爭的時代,「煙霧席捲,我們再無法辨清彼此的聲音」,[3] 每個人都說自己不分不割,但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我想,我們有着閱讀此書並再次自問反抗何為的必要。

 

反抗即是懷疑

克氏首先如此發問:何謂今天的反抗?她開宗明義地指出,反抗的精神(L’esprit de révolte)就是一種懷疑──面對既定的價值規範與權力形式時,人選擇忠於內心的否定性精神。但她很快指出,當代世界是不利於這種反抗的。權力腐敗成為常理、價值真空猶如命定,反抗的對象便往往逃脫成空洞的能指。於是,這指歸於有關自由與反抗者自我體認的危機。「只有用遙控器轉換電視頻道的自由,那麼還有誰能進行反抗?」(4)針對上世紀的歐洲,她發現西方文化中曾經顯顯赫赫的懷疑與批判的精神,正從各方面在人們心中失去意義。也許是深恐於一百年內發生的兩次世界大戰,克氏延伸了鄂蘭(Hannah Arendt)的「罪惡的膚淺性」(banality of evil)論述,指出欲擺脫這種因意志軟弱而易為權力勾引並操縱的惡根性,唯一途徑就是通過作為判斷力起點的懷疑。笛卡爾(René Descartes)的名言「我思故我在」(英語:I think, therefore I am;拉丁語:Cogito, ergo sum)我們都熟悉,姑勿論及從此所引發種種有關唯理論及天賦觀念論的討論,我認為這句話更重要的意義,正是在於其奠基了現代西方哲學而來的核心精神:懷疑──我們要討論任何事物,要獲得任何知識,要指認任何實體,都必須以懷疑作為手段,而非盲目地信從權威。我認為這就是克氏提出反抗即是對權威作出質疑的意思。

當然,比起我上面的闡述,更應強調的是,克氏的觀點始終是由強烈的時代情境所激發的,而不僅是一種精神分析學史甚或哲學史意義的論述發展而已。她觀察到技術文明的高度發展,正為人們提供了一種固有不變、促進穩定的傾向,我稱之為「時代的怠惰」(sloth of times),而克氏指出這正導致了由中世紀神學至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為止的「向後回歸」的瓦解危機──即人對於自我的追憶、質疑與反思的徹底沒落。於是,即便社會上仍存在反抗與革命行動,其大多數亦變成了虛無主義──在她的語境裡,就是指反抗者徹底摒棄舊有,轉而崇拜新的價值卻不對其作出任何疑問──一種缺乏自我追問的行為,而克氏嚴正指出,這是背叛了反抗的本義,是為「偽反抗者」。(其實不難明白,偏激地說,那不就是另一端的惡之平庸嗎?)[4] 因此克氏所尋找的反抗行動,往往就是以讓經驗得以延續並更新為目標;這也就是她語境中的革命精神,背負無限「再—創造」的風險,體現為富有想像力與生命力的潛能。為甚麼是無限?克氏言明現代人的反抗,已有別於中世紀神學的意義,是作為「再也難以平息的衝突性」(10);亦由此她循精神分析學的脈絡指出,現代人的反抗心理總是趨向一種不斷瓦解與分散的離心力──或即指向某意義上的政治無政府主義及其焦慮。[5] 在此基點上,她提出反抗之為快感,也許呼應了佛洛依德(Sigmund Freud)提出的死亡本能(death instinct)。而在與權威進行較量的過程中,這些反抗的快感將使人處於(永恆回歸的)超時間性的思維邊緣,當其得到思考、書寫、表現與行動的時刻,便能成為對鄂蘭指認的惡根性所發出的最深刻的穿透。

 

自由在於記憶

然而,作為懷疑的反抗即使被指認成人的本能,也不代表它就那麼輕易地能被指認成我們先天享有的自由。克氏以精神分析學為本位,如此理解自由的概念:文明審查—意識對個人慾望—無意識的壓制已是一種「共識」,意味着絕對自由(快樂原則的無上實踐)在人類社會之不可能,於是我們所須拿捏的,乃是人應在多大程度上順應本能作出反抗,而獲得合於社會倫理情境的自由。[6] 撇除個人主義的殘餘效應與仇恨文明的心理傾向這兩種可能,佛洛依德指:「當一個群體感覺到某種自由的衝動(德語:der Freiheitsdrang)時,那可能是對一種明顯的不公義的反抗行為,因此或有利於一種嶄新的文化進步,並與之協調。」[7] 對他而言,人類群體面對文明權威所作的反抗行為,正是「為生存進行的鬥爭」,[8] 換言之是有益於文明發展的(也是人道的,儘管佛氏並沒扯到這個詞上),故亦幾於得到在社會倫理層面的正當性。比此,我想起克氏在一場得獎演講中,曾提到關於自由的兩種概念。廣泛來說,就是當代全球化的自由市場邏輯(即所謂新自由主義模式),以及自由作為「言語存在」(Speech-Being),而讓她較有興趣的是後者。追溯前蘇格拉底時代的哲學論述核心,她指出在經濟、科學、技術等範疇(categories)串連之先,便先天地存在着某種自由,那便是言語:在個體與他者之間,傳遞、給予及顯示給自身與他人,並在該過程中解放自身的存在。[9] 於是她說:「對存在進行命名,使我自身得以存在」(67);「通過自我與他者在言說的存在中顯示出來」(111)。[10]

因此,自由總是首先體現為言語,而其很大程度上便是每個「言說主體」對自身記憶及相關情感經驗的敘述。順着精神分析學的脈絡,克氏觀察移情—反移情的過程之為「別種形式」,猶承接上文提及的自我回溯論述,提出了重新喚起過去精神創傷的記憶的重要性──亦即一種「殘酷的敘述」(58)。對她來說,記憶的作用不在於解放或壓抑慾望,而是藉由心理機制的重構,讓人辨識到自身具備作為人之多元性,由此促使其成為「持續反抗的、不斷追問的主體」(44)──一種無限「再生」的狀態;而促成生命自主性的解放(即其語境中的「外部內在化」),廓清其與世界的關聯,方是她提出接受精神分析者作為「一個反抗的主體」(53)的本意。故此,在討論自由的體驗(Expérience de la liberté)時,克氏才提出精神分析學正是迴然有別於任何道德主義的立場。比此,我聯想到利科(Paul Ricœur)的名言:「我們必須記得,因為記得是一種道德義務。」(We must remember, because remembering is a moral duty.)這種義務的對象是人類歷史災難裡的受害者,「倖存者」以記憶的方式延續他們的意志,免得「殺掉受害者兩次」(killing the victims twice)。然而,按我觀察,有些人卻總是刻意抹消記憶,試圖篡改歷史現實,我想利科的話在此是未必適用的,因為總有些人的行為處事沒有道德可言啊!由是,與其說記憶是一種道德(moral)義務,不如說是一份倫理(ethical)承擔。正如近來在香港多有討論的馬格麗特(Avishai Margalit),其想法應相對接近克氏:其實任何人都享有選擇是否「記得」的自由,而這將決定他是否參與在(engage in)一種深厚的倫理關係裡,能與(親密的)他者停泊在既定的共同記憶中,並且分享相近的情感。[11] 於是,關於記憶的自由與責任,也就牽涉到共同體中的身份認同與情動作用的問題。

 

尊嚴作為理由

若然反抗便是本能,而自由能夠選擇,那麼在背後驅動我們持續追求的力量是甚麼?克氏說,那是情動作用。[12] 在於當下的抗爭經驗,我想那毋寧可說成一種情感的覺悟,想要保護自己、身邊人與我城的義憤。這裡說的情感是繁複的。與其再為克氏妄作闡釋,我想我可以分享一下自己的切身想法。曾聞一位同路人說,投入抗爭一路走來,很多人或許是投入了一種「其後的信仰」(這是他的用語)。意思是,由一開始,可能甚至是未想清楚便走上前線,單單就是因為情感驅動,他內裡有聲音、有觸動讓他有勇氣;而投入得越頻密,他發現在過程中他獲得的更是知性的抗爭策略與政治理念的反思。轉念一想,這正是對應克氏論述的活生生的例子:由某個瞬間在內心閃燃湧現的經歷(Erlebnis),漸漸轉化為作為耐心知識的經驗(Erfahrung)──看,這就發生在抗爭者的生命裡。基於懷疑而反抗,為了選擇的自由;我們之所以如此情動於中,乃是因為我們始終堅守我們生而為人的尊嚴。我近來讀到何潔泓的一篇文章,她寫道:「被迫迎來最壞的時代、選擇卻造就最好的時代。」[13] 是不是「最」我說不出,但之後她聚焦陳說「選擇」的過程卻是很有意思的:「你知道原來可以不如以往生存下去。……你告訴自己,你不是動物,你是一個人。」[14] 我們要求有所選擇,無他,正是以尊嚴作為理由。

聽說這篇文章本來是為選舉而寫的。如今對此,我淺有發想。九七政權移交以來,香港就明顯處於某種「後民主」(post-democracy)狀態,洪席耶(Jacques Rancière)曾作解釋:「後民主是民主的管治實踐和概念合法化,這民主求諸民眾(demos),消除人民的顯現(appcarance)、錯算(miscount)與爭執,因而被還原為僅是國家機制和社會能量與利益各種組合的相互作用。」[15] 意思是,民主之名總已作為某種特定模式與傳統,與自由不帶任何必然關聯,而選舉這件事本身似亦成為空洞的偽託(並且如同我們眼睜睜看見的,一再延擱)。而我們以其人權訴求本位—平等抗爭的積極態度而願名之曰「本土派」者,則始終被安逸於「中間共識」的傳統寡頭政黨所排擠、所割席,或至少是政治立場上的鄙夷。在去年國際戰線的咪高鋒上有這麼一句:We are the majority ──但,We(我們)的意思是甚麼?難道是以「不分化、不割席、不篤灰」的心腸,包含那些鄙夷「本土派」的任何政黨(他們)嗎?應該問,「讓本土成為主流」到底是否已然達成?我欲冒險地疑問的是:「本土派」成為議會主流是否真的可能?比此,我更希望見到的是,它作為政治立場與策略,能成為民眾的主流。

事實上,觀察去年夏天至今,在街上喊「香港人」,近乎每兩個月都會有新的回應。由「加油」、「反抗」,至今陸陸續續,這明顯就是因着這場運動,我們試圖對香港人的身份作出頻繁的再述—重構──而我欲指出的是,再定義(re-define)的過程,也是再政治化(re-politicized)的過程,亦即不斷更新並釐清香港人作為一個共同體(community)的想像與理念聯繫。另一方面,正如克氏指出,感性認同在抗爭話語場域裡亦尤關重要:「我很愉快」、「好撚鍾意」乃至「我願榮光」,比起邏輯明確的理念,這些語句大概更接近於一種讓情感痛快淋漓地宣洩的共同情動(common affects),以鞏固香港人的身份歸屬感。的確,「當憤怒和哭讓我們成為共同體,我知道這個地方是有信仰的。」[16]

情緒有鼓勵性的,當然也有「放負」的。有時候,不知是否有些左翼會易於悲觀,總是放言:「做乜撚都俾人話係熱狗,無㗎喇,做乜都無用㗎喇。」我不知道這算左翼還是左膠抑或單純的虛無主義,但別忘了,Be water的要義是甚麼?我們爭取再述「上善若水」,並非為論證「不爭」的合理性,而當是至柔即至剛的道理:形勢無常,故能保全自身而擊穿萬物,這正是話語權上的統識(hegemony)必要。Be water,是為一種始終保持高能動性的論述策略,或曰一種始終以不穩定性作為恆常姿勢的抗爭實踐,而絕非空洞的逃逸託詞。由最基本意義的在抗爭前線上的提醒,關乎更新動態、隨機應變;進一步作為思考,始終試圖跳脫於舊有思維框架;更甚是發現以現存之物根本無法對抗強權,於是勇於尋求無中生有的可能。我聯想到《聖經》裡的少年大衛,奀挑鬼命,卻超乎常人想像,以最微小的石塊擊倒巨人,出奇制勝,也許這就是Be water的真義了。(從中我們見證那不可眼見之物彰顯自身並創寫歷史,克氏說成「超力量」,至於我願稱之為神。)作為思考模式,Be water提醒我們的,正是不要妄想能穩定掌控些甚麼,而始終敢於流變──回到克氏的理解,這正是滿帶風險的賭博,猶如不斷實驗,我們要具備犧牲的精神並感染身邊他者,而非以水之名避過苦難。如是,欲抵抗於這個時代可名為The specters of Mao的新式「魂在論」(hauntology),Be water所啟示抗爭者的,或許就可謂一種「人在論」的道理。[17] 去年十一月大學被圍攻的日子裡,我最敬愛的老師曾跟我們說:「只要你們還在,大學就還在;你們就是大學!」很抱歉,讓我最深刻的不是您教授的文學理論,但這句話我想我會記一生了。是吧,只要香港人在,香港就在。

 

 

結語:我們將會存在

成長於「六八年代」的歐洲,克氏在三十年後交出了她眼中連同對世界主義之期望的「反抗的未來」;而作為成長於「雨傘」、「光時」的一代,我想我亦能夠對我們的未來深抱盼望:克氏說的「偉大作品」,連同那一切真實與美好的,總是後延而至的。而在戰勝之日,「我們」所以終能存在,正是基於此刻每個個體所作出的反抗,以及因而遺留下來的一切意志──猶如歷史的黃金之風,終將向其所揀選的人們昭揭自身。「我們要寄予希望的,則是反抗的未來。」(123)我不會忘記此書前言的最後一段:

不過,如果為時尚未算晚,讓我們就反抗的前途來打一次賭。「我反抗,故我們存在。」(阿爾貝.加繆語)也許不如說:「我反抗,故我們將會存在。」

這將是一次光明而漫長的經歷。

 

注釋

[1] 此句意思為:「反抗是我們的神秘信仰,與尊嚴同義。」本文以黃晞耘譯本(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與原文對讀,以下引錄文本及頁數皆以黃氏譯本為準,不冗一一標明。

[2] 黃碧雲:〈痊愈記〉,附李智良《房間》代序(香港:kubrick,2007年4月,第三版第二刷),17。

[3] 勞緯洛:〈在煙霧裏,我重讀陳滅──這時代的《抗世詩話》〉,見《文學香港》,2019年12月3日。

[4] 克氏在此延伸鄂蘭的觀點,有著精彩的論證。她指出這些虛無主義的「偽反抗者」在革命神話的虛幻穩定性中安之若素,即墮入了致命的圈套,因為終止反抗、拒絕人民進行思考回溯,正是極權主義的目的。更詳細可參考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著、林驤華譯:《極權主義的起源》(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台北:左岸文化,2009年11月)。

[5] 克氏在此循佛洛依德的學說,論述自我回溯與精神病患的關係,後迅速跳接到觀念論與現象學的層面對現代人的苦惱作出聯想討論,甚至舉出了馬拉美與喬伊斯的文學語言形態作為例證。雖十分有意思,甚至可與德勒茲的理論並置討論,惟與本文要旨不甚相關,限於篇幅,不冗提及。

[6] 其實我此處所言有著過於簡化之嫌,尤其考慮到克氏在之後章節提到的沒有上帝、只有能指的基督中心主義,更是對某種野蠻本性提出恢復的可能。唯有在此略作補充:克氏在緊接對自由(éleutheria)作出了詞源學的探討,以聖經典故與弒父寓言論證其首先是作為身體活動的自由,並舉出拉康所說的「超出戒律之外的倫理」與「獨特的基督中心主義」,試圖說明道德責任是如何植根於本能慾望之中,大大增加了在一般社會倫理情境下探問自由何為的複雜性與辯證性。另一方面,她按佛洛依德意義上的慾望的自由,提出兩種相應命運是為兩種愛的體驗,同時又舉出從古希臘思想到尼采著作中對於慾望與自由的區分,從而強調自由的能動性。更進一步,她就這種由頑強的生存意志所驅使的自由追求,比照海德格與拉康的回答態度之異同,並讚同後者接受精神病患者得以不屈服於自身慾望的自由,以及提出其具有集體目的的倫理意義之可能。凡此種種,猶如一部當代精神分析師應用手册,惟礙於題旨與篇幅,我認為不宜在此處理,故本文只擇一隅淺作探討,希望能盡量避免走馬看花、簡化理論。

[7] Sigmund Freud, Civilisation et ses mécontentements (Paris: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 1971), 45.

[8] ibid., 78.

[9] 事實上,在《反抗的未來》一書中,她也作出了類似區分,分別是「適應的自由」與「顯示的自由」;亦與及後論證的「表達感性時間」息息相關,對照普魯斯特的文學論更是極具意義。當然,需要留意的是,克氏語境裡的言語/言論自由,潛在著一定文化危機,並尤關於上世紀末以來不少學者持續關注的文明衝突論,比如是伊斯蘭世界與全球資本主義文化之間各種形式的對峙,惟非關本文要旨,按此不談。Julia Kristeva, Thinking about liberty in dark times. The lecture presented at the Holberg Symposium, 2 December 2004. https://holbergprisen.no/en/holbergprisen/julia-kristeva-thinking-about-liberty-dark-times

[10] 我們不難察覺到巴赫金的對話理論對克氏影響之深。

[11] Jeff Barker, “This is Water: The Ethics of Memory: A review on Avishai Margalit’s The Ethics of Memory”, H-Genocide, December 2006. 我認為克氏會同意馬格麗特的說法。在《反抗的未來》一書中,她提出精神分析學正是對聖·奧古斯丁語境中的「命運」所作的反抗,由此為人類開放重獲自由的可能。進而,她指出人之為人,是除自身以外沒有任何外在目的(先驗道德)的存在──因此存在的自由,便可說是主體最大限度地在與他人建立親密關係中尋求安樂的傾向。於是,經過「思維—意願—判斷」的過程,人是有自由去選擇其是否保持自身的社會倫理聯繫的;而在她看來,基於本能傾向,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記得」,而非相反。又,此處亦可對照克氏書中第四部分談及羅蘭.巴特的「零度」概念與她自身的「卑鄙性」研究,所作出有關倫理的發想,不冗細談。

[12] 克氏對情動作用的強調,當然與其精神分析本業有關,但更重要的,那也是作為對傳統左翼思想的理性主義和本質主義的反動。我認為這可謂是一種「動力學政治」(the politics of dynamics),也是國家政權所恐懼而多加打壓的──因為很大程度上,它就代表人民的集體意志。

[13] 何潔泓,〈選擇〉,《無形》第29期「如果,命運能選擇」(2020年9月):8。

[14] 同上,9。

[15] Rancière, Jacques. Disagreement: Politics and Philosophy, trans. Julie Rose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99), 102. 轉引自墨菲(Chantal Mouffe)著、楊天帥譯:《寫給左翼民粹主義》(香港:手民出版社,2020年1月第二版),17。

[16] 何潔泓,〈選擇〉,10。

[17] 我曾在別文提到,在當下的時代裡,The Specters of Mao的「借屍還魂」,似乎已然取代德希達指出的The Spectors of Marx,是為一種新的魂在論。參考勞緯洛:〈林中奇鳥,獨往無聲──從七等生《沙河悲歌》反思抗爭書寫的可能〉,《Sample 樣本》第18期「災難應變手冊」(2020年5–6月):1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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