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審及《刺殺騎士團長》(一)楊慧儀、葉梓誦:村上筆下之情色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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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審及《刺殺騎士團長》(一)楊慧儀、葉梓誦:村上筆下之情色意涵

淫褻物品審裁處於月前公佈將村上春樹的長篇小說新作《刺殺騎士團長》列為二級不雅物品,不得向十八歲以下人士發佈;不只在書展禁售,在其他公眾場合出售更要以封套密封,在封面及封底印上警告字句。此舉惹來文化界及公眾不滿。惟到目前為止,淫審處或相關部門仍未就裁決原因作出回應或解釋。

是次顯示出淫審處評級制度存在多種不足,其中包括文學作品評級時缺乏審美考慮、審裁員對文學作品理解不足等。《微批》、《Sample》、《字花》及「香港文學評論學會」在8月4日聯合舉辦「淫審與《刺殺騎士團長》」講座,邀請楊慧儀、葉梓誦、黃怡、吳美筠、梁淑敏就有關事件作分享,以多角度闡述淫審處對《剌殺騎士團長》評級無理。

在這講座中,浸會大學翻譯課程副教授楊慧儀首先就《刺殺騎士團長》(下稱《刺》)作了文本分析,論述其根本不是一本情色小說,既不算與情色有關,就遠遠談不上不雅;隨後《Sample》主編葉梓誦則解釋,村上作品裡性愛情節的內涵與意義,呈現出其書寫情色之必要。

 

楊慧儀:《刺》談不上情色小說

「我覺得那是一本講符號、意義、idea有關的小說,它甚至談不上和情色有關。」楊慧儀在講座中分享道,《刺》裡頭其實很少情色內容,六百頁僅僅只有三十頁。相較於性描寫,楊慧儀認為更多篇幅穿插著後現代元素,村上在文中加入了極多的符號,是為引讀者質疑當中的互文性、及呈現意義的虛無;故與其稱它為情色小說,她認為《刺》更像一典型的後現代小說。

「情色小說有其重要意圖,是要引起、刺激讀者對身體或慾望的訴求。但在《刺》裡頭,沒有一段可見這樣的意圖。」在《刺》裡主角只有過數次性行為,其一是面對他離婚後的數位人妻朋友,惟都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似乎為顯示「性沒甚麼意義」;其二是在旅途上遇上的一位女子,她要求他在性行為裡頭拿繩勒住其頸,但主角回憶該片段卻道:「我並沒有多少快感」;其三是和他的妻柚子夢交的一段,那是唯一比較熱心的,但該性行為卻為帶出生育及受孕而存在。故此,可見《刺》的所有情色片段都不為「引起讀者慾望意圖」而書寫,與一般情色小說有別。

楊舉出其他小說為例子,顯示很多作品裡的性愛描寫比《刺》有過之而無不及:「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的《豐乳肥臀》,講女性身體及用情慾慶祝生命力,當中的情色片段豐富及熱情許多。另一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的《一個人的聖經》裡,整本小說幾乎只有一情節:一個唐人作家與白人女性的做愛,無論其意圖和數量都比《刺》要多很多。而2017年年度作家董啟章,每本小說的性都寫得很精彩,《刺》根本不能和他任何一本作比較。」但偏偏《豐乳肥臀》、《一個人的聖經》、及董啟章的作品都反而沒被評為不雅。

淫審處將不雅定義為「暴力、腐化或可厭」。但從《刺》的文本內容觀視,書中的性行為篇幅較很多文學作品而言少得多,角色的行為稱不上腐化,也沒賣弄暴力,亦不志在引起性慾,甚至不是一本情色小說,列為二級不雅並不合理。

 

葉梓誦:飲食與性愛皆是日常

「開始看村上春樹,是因為中學老師介紹了《聽風的歌》給我。」那年葉梓誦只有中一,後來他持續邊閱讀村上的作品邊成長,漸漸爬梳出情色在村上多年創作裡的意義。

他指以情色描寫而言,村上後期作品比早期來得多。最早期的《聽風的歌》和《1973年的彈珠玩具》裡雖亦有性愛描寫,但皆非常簡單,像「老鼠送她回公寓,然後睡在那裡」僅此而已。到後期的《尋羊冒險記》和《舞!舞!舞!》,情色描寫愈來愈多,惟仍不是以色慾的方法處理──葉梓誦認為,村上作品的性描寫,離不開「飲食」與「神聖」。

「村上很多飲食都會配合性愛場面,有時是做愛後吃,有時是吃完後做愛。對他來說,吃東西和做愛是同一層面的事,同樣日常和基本。」亦因此他的描寫大多不是高潮迭起,而是平淡冷靜的。而性愛和飲食還有一共通點:「都是溝通的過程,是同步和協調的關係。很多時去吃飯,不是關乎你在吃甚麼,而是在於能否和對面的人一同放下筷子,一起開始、一起完結──這也可延伸到性愛場面。」兩人的肢體和感官往往都需同步,才能順利進行性愛,這視乎兩人間的溝通和默契。於是書寫飲食和性愛,就能突出角色間如何溝通,以及那溝通是有效還是失效,從中看到他們的相處。

除了上文所提及的日常性愛,村上還書寫另一種奇幻、神聖色彩較濃厚的性行為。「村上的小說裡,很多時主角要通過一些很陰森、濕溼的通道,才可抵達某地方,而這陰暗通道往往就處於夾縫之間。而故事的高潮位,往往是進入一個秘密而非存在於現實世界的地方,如《舞!舞!舞!》或《尋羊冒險記》的海豚飯店,主角半夢半醒間進入了一間黑房,被動的和一個女人做愛,在性行為裡以一種等待被接駁的機器形態存在,而女性卻擔當靈媒或觸媒的角色,讓主角得以在性愛亢奮到一個極點,然後能以一種奇幻方式跨越某重關卡。」

在《刺》裡也有相近的劇情。主角見到白色Subaru forester的男人,那代表著自己邪惡的一面,但亦因此啟動了身體裡的某種暴力,才引發到他和柚子發夢時隔空交合。柚子最後在夢交時機吻合下受孕,後來誕下了孩子。雖然孩子不知道是誰的,但本來無法在一起生活的主角和柚子,在經歷整個過程後,終能回到一個較圓滿的關係。由此可見,性愛描寫在鋪排村上故事情節中,佔有關鍵性的位置和意義。

「村上接受訪問時說過,每次寫性愛場面都覺得很難為情,他是不能不這樣寫,才會出現這些情節,不然想完全放棄這個部分。」這也許是村上傾向以生物或科學術語來描寫性愛場面的原因,連動作的字彙彷彿都從生物書挪用,而非採用情色角度書寫,避免令文字顯得富有情慾。「村上是很重視、熟悉精神分析的人。他很相信河合隼雄提倡用講故事形式療癒人的一套,他也希望自己的故事可助別人跨越關卡,而那未必是可以言表的。」當性愛是跨越瓶頸、能顯現角色關係的一環,書寫情色情節就變得有必要。

葉梓誦認為相較村上其他作品如《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刺》的性愛部分並非最多或最突出,故他無法明白為何有這樣的結果。「我看完整本書後,其實沒太大印象有任何值得被審查的地方。這更顯得淫審處將所有具文學性的部分磨平了,只要載錄了一定數量的器官、動作,無論在書中寫的是甚麼,對他們而言都沒意思。相信這個『二級不雅』的決定,是下得比較倉卒的。」

 

【淫審及《刺殺騎士團長》(一)楊慧儀、葉梓誦:村上筆下之情色意涵】
【淫審及《刺殺騎士團長》(二)黃怡:未成年都有讀/寫情色之需要】
【淫審及《刺殺騎士團長》(三)吳美筠、梁淑敏律師:情色文學與淫審條例】

 

「淫審及《刺殺騎士團長》」講座

日期:8月4日
地點:艺鵠
講者:楊慧儀、葉梓誦、黃怡、吳美筠、梁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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