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納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三百五十週年誕辰:讀《致斯黛拉小札》

書評

喬納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三百五十週年誕辰:讀《致斯黛拉小札》

讀者或對愛爾蘭作家喬納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但我相信,不少讀者都讀過、或聽說過他的奇幻小說《格列佛游記》(或譯《小人國歷險記》,Gulliver’s Travels)。《格列佛游記》講述主人公格列佛飄流到不同地方的經歷,其中最為人熟知的大概是小人國(Lilliput)和大人國(Brobdingnag)。

《格列佛游記》的故事情節有趣、跳脫,通常被歸類為童書;然而,它同時是一部充滿政治隱喻的作品。在孩童眼睛看來莫名奇妙的情節,背後是作者對英國政治的冷嘲熟諷。《格列佛游記》無疑是一部重要的作品,專門分析這部作品的書和文篇多不勝數──甚至,連大哲學家大衛.休謨(David Hume)都說過要為它寫文章。(Taylor & Buckle,2006,頁96)

不過,我反而想談談《致斯黛拉小札》(The Journal to Stella):斯威夫特寫給女性密友埃絲特.莊臣(Esther Johnson)的一系列信件。這系列書信在斯威夫特死後才被編輯成書,當中的 「斯黛拉」是斯威夫特在信件中對埃絲特的暱稱。

閱讀着別人寫給密友的書信,當然會帶着少許「看八卦」的心態。事實上,學者讀這堆書信,不多不少為了知道斯威夫特的感情生活。斯威夫特在寫這系列信件的時候,已年屆四十二,而斯黛拉只有二十九歲。在斯黛拉的成長裡,斯威夫特一直扮演着教導者的角色,甚至,這系列「情書」都被視為一種知性交流。

「看八卦」當然有趣,但令我意外的是,在「看八卦」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個響亮的名字:約瑟夫.艾迪生(Joseph Addison)。而且,不只一兩次,而是超過一百次。也就是說,斯威夫特平均每五頁書信,就提及一次艾迪生這個人。

對於研讀美學的人來說,這可說是極有趣的詮釋學線索。艾迪生的美學理論影響極為深遠,是研究英國美學史時必讀的人物。而在斯威夫特寫這系列書信其間,艾迪生正好在他跟李察.史提爾(Richard Steele)合辦的《旁觀者》(Spectator),發表了他最重要的美學文章〈想像的愉悅〉(The Pleasures of the Imagination)。

艾迪生的美學觀,主張審美的愉悅來自於想像的愉悅,而想像的愉悅是純感官上的(sensory)──以小說為例,小說帶給我們的美感愉悅(aesthetic pleasure),是我們對小說的想像,而這些想像是腦中的圖像(mental images),[1]屬純感官上的東西。(Addison,1712/1879)這套理論跟當時沙夫茲伯里勳爵(Lord Shaftesbury)的內在感官理論 (inner-sense theory)成一對立:根據內在感官理論,美感愉悅是認知上(cognitive)而非感官上的。(Cooper,1711/1999,頁221)

斯威夫特在《旁觀者》出刊時,他問斯黛拉有沒有讀到裡頭的文章。(Swift 1766/2017,頁171)那時斯威夫特跟艾迪生因某些事而友誼不再了:由從前經常一起吃晚飯、到咖啡館,到漸漸地不再去咖啡館,一個月才一起吃一次晚飯,再到後來完全的不見面。(同上,頁95、126、163)即便如此,斯威夫特始終還是非常在意他跟艾迪生的友誼,即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還是不斷地跟斯黛拉提及艾迪生,又跟斯黛拉說他喜歡《旁觀者》裡的文章。(同上,頁203)

斯威夫特跟艾迪生的關係,又同時顯示了兩人美學上的分歧。比如說,《格列佛游記》的旨趣在於幽默的諷刺,而這些政治笑話為讀者帶來的快感,似乎不是感官上,而是認知上的。[2]但在另一方面,《格列佛游記》又是一本童書,在兒童的角度看來,並無甚麼背後的隱喻,故事的情節因而可謂是純感官上的──這跟艾迪生所強調的想像力和想像所帶來的美感愉悅不謀而合。

有學者甚至認為,後來的大美學家法蘭西斯.哈奇森(Francis Hutcheson)也是受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記》影響。(Bohm,2002)這是否事實,不置可否。但可以肯定的是,哈奇森多次提及到艾迪生對他理論的影響,以至於後來把「想像作為美感愉悅」的看法,納入到自己的內在感官理論之中。(Francis Hutcheson,1755,頁 15)

讀斯威夫特的《致斯黛拉小札》,當然是為了看他人的八卦,但這些八卦非常高級。到了書信末段,斯威夫特提及到了佐治.柏克萊(George Berkeley),那時柏克萊不過是二十八歲,是初出茅廬的哲學家。斯威夫特對柏克萊的才華讚譽有加,他跟斯黛拉說,要用盡他的信譽把柏克萊介紹了給大家認識。(Swift,1766/2017,頁 540)

我想,讀着《致斯黛拉小札》,感受到的是知識分子間的交流,和知識傳承的面貌。

 

參考書目

Addison, J. & Steele, R. (1879). The Spectator. A. Chalmers (ed.), New York: D. Appleton. (Original work published 1712)

Bohm, A. (2002). An image from Francis Hutcheson in Gulliver’s Travels, book IV, chapter 5. Notes and Queries, 49(3), 363.

Cooper, A. (1999). Characteristics of Men, Manners, Opinions, L. E. Klein (E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Original work published 1711).

Hammond, E. (2016). Jonathan Swift: Our Dean. New York: University of Delaware Press.

Hutcheson, F. (1725). An Inquiry into the Original of Our Ideas of Beauty and Virtue. London: Smith.

──. (1755). A System of Moral Philosophy, vol. I. London.

Swift, J. (2017). The Journal to Stella (G. A. Aitken, Ed.). Mineola, NY: Dover Publications, Inc. (Original work published 1766)

Taylor, C., & Buckle, S. (2016). Hume and the Enlightenment. London: Routledge.

 

注釋

[1] 「腦中的圖像」這個概念源於約翰.洛克(John Locke)。

[2] 雖然艾迪生承認有知性上的美,但他堅稱這種美只能透過隱喻表達,同時是一種像視覺圖像般的心靈圖像。我想,斯威夫特不會同意話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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