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善專輯】身份正模糊,推理小說的界線也正模糊──專訪文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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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善專輯】身份正模糊,推理小說的界線也正模糊──專訪文善

文善專輯客席編輯/Faker

正式專訪文善之前,今年書展期間,她和另外五位本地推理小說家合著短篇推理小說集《偵探冰室》,並於九月在銅鑼灣誠品書店舉辦一場講座。五位小說家年紀不盡相同,知名度較高如陳浩基、譚劍,新晉作家如冒業、黑貓C、望日,題材各擅勝場。同樣取材本地社會元素,文善笑言,她以「李氏力場」寫颱風假下四人打麻將,後來卻被改編她的《逆向誘拐》的導演黃浩然指出,小說中四人打麻將,「四圈才不會打得那麼慢」。

「但是在加拿大,我們打麻將都打得很慢。」文善的人生有十四年在香港,廿二年在加拿大,兩地時差十二小時。而她堅持以中文寫作,運用她職業本身的專業知識,著作《逆向誘拐》獲第三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首獎,並改編成同名電影。

然而,文善是個難以圈定的作家。她最近出版新作《輝夜姬計劃》,由金融業、職場同事交流等背景跳躍到大玩時空穿越,小說的「詭計」埋在家庭議題底下。從身份到她對推理小說未來的看法,她都指向一條愈來愈鬆動、模糊的界線。

 

從《金田一》到「金融系」推理小說之路

訪問當天,跟文善約好在紅磡見面,她剛出席電台節目,跟我聊到的,自然是昔日讀書到紅磡消遣,能夠遠遠看到,有哪個明星到那電台做訪問。她是移民潮的一份子,九七年移民到加拿大後,雪國下品嘗隨心所欲的氛圍,反而為她打開推理小說的大門。

「我喜歡那種解謎樂趣。最初追看的是《金田一》漫畫,後來知道《金田一》參考不同推理名著的詭計,便轉而閱讀那些經典。當時網購尚未興盛,我把握每一次回港的機會,不斷買書,從東野圭吾、島田莊司、绫辻行人等的作品都看。日本推理小說細節處理相當嚴謹,相對現在歐美推理小說,以營造驚憟氣氛為主,很不同。日本推理小說相當注重解謎,就放置詭計的手法,安排線索,手法不同又形成不同派別。甚至有專門評論推理小說的評論家,同樣鮮見於歐美的推理小說。」

看文善的創作軌跡,由《逆向誘拐》到《你想殺死老闆嗎?(我們做了!)》,以金融體制面貌及經濟學知識作基礎,穿插職場人際倫理關係,詭計與所應用的金融體制知識互為表裡,是文善的拿手好戲。放眼海外,美國報告文學作家米高.劉易斯(Michael Lewis)則在投資銀行當交易員,其著作滲透豐富的現代金融業知識,暢銷書如《魔球》、《沽注一擲》分別改編成同名電影。

文善指出,《逆向誘拐》是因為本身當會計師,日常接觸及運用不少金融體制知識,而在華文推理寫作界之中,過去沒有人寫過相類似題材的作品。加上後來為皇冠出版寫《石小儒番外篇》,將經濟學置入校園生活,反思無處不在的金融體制。文善認為,以金融知識鑄入推理小說,其實既關切到普羅市民生活,業界中人讀着亦會覺得有趣。

成長於香港,生活於加拿大,出道於台灣,文善多元化的背景,暗合金融及貿易行業的普世。「《逆向誘拐》的背景是架空的城市,但是金融行業面貌來說,多倫多和香港也有不少相似之處。小說中有一部份解釋2008年金融海嘯的成因,可惜香港人往往只知道金融海嘯令他們輸錢,而沒有深究背後原因。」

華文推理小說的邊界正模糊

與文善愛好的日本推理文學不同,她的創作並沒有被單純一兩個派別圈定起來。相反,她的新作《輝夜姬計劃》題材上作出大跳躍,她說,小說雖然設置了奇幻背景,主題卻離不開同事之間日常的話題:工作與家庭的取捨。「現代男女不少仍抱持着一種非彼即此的想法,要是組織家庭,便要在職場發展上作相應程度的取捨。因為身邊太多同事有討論過同一話題,慢慢形成了寫一本推理小說,講女性及家庭角色的想法。」

從一步步建構《輝夜姬計劃》的世界觀,文善認為,目下華文推理小說界,正因應科技持續更新人類生活方式,呈現出不同類型互滲,步向更多元化發展。科幻或驚憟類型連結到推理小說界,已經成為不少新晉作者書寫的進路。

「我們那些算老一輩了,像《偵探冰室》其他年輕作者如冒業、望日等,他們發揮的題材甚至牽涉到電玩遊戲元素,都是屬於他們的時代元素,讓我大開眼界。與其說華文推理小說界似日本般分門別類,不如說呈界線模糊、多元化發展。我可以算是本格派,我的小說卻也可以放置社會議題,如果我們一開始作嚴格定義,讀者易有曲高和寡的感覺,放棄理解推理小說。就像《輝夜姬計劃》一樣,它有奇幻面向,也定位女性讀者面向,推理小說的詭計彷彿暗渡陳倉,讓讀者好好接觸推理,有助推廣推理文學。」

而按照她的觀察,台灣每一年度的台灣推理作家徵文獎,得獎作品也從過去本格式解謎,漸漸過渡到懸疑類,偏向驚憟。她形容,是一方面受到歐美推理小說風格影響,一方面提取更多台灣本土文化元素,以原住民傳說置入推理,或者牽涉到著名的景點,如主兒的《哎喲,這具屍體只有六十分》場景遍及九份,花蓮金瓜石,由人文地景鋪展故事。

科技更新生活想像,但推理小說從不因而缺席。「過去彈道學的發展,曾令人懷疑推理小說是否不能再就槍殺放置詭計,但彈道學查證彈頭與傷口吻合與否此一特點,反而激發作家利用彈道學,設計更多層次的詭計。」

唯一書寫推理小說時要跟上的,是作者要考慮小說出現的物件、人物動作,是否符合當下社會背景。文善記得,台灣推理作家林斯諺《馬雅任務》花了好些篇幅解說電子產品iPad,文善一直想當然地以為人人都懂得甚麼是iPad或智能電話,但事實是台灣原來還有一部份人未將智能電話納入日常生活習慣出現的物品的想像。當她自己在寫小說時,也要考慮小說背景,與讀者所習慣的社會是否一致。她舉例,單單是小說中人物遞交資料給別人,不再是昔日「抱住一堆文件」的模樣,而是以USB或雲端文件分享解決。

跟不上香港節奏

假如說,華文推理小說的邊界正在模糊,文善本身多元而駁雜的身份,兩者似乎構成互為表裡的關係。試着把話題從台灣轉移到香港,文善最深刻的是,陳浩基在《偵探冰室》說的一番話。「他說,以持續發表推理小說的作家數,配合香港人口基數;以此跟台灣比較的話,會發現其實香港寫推理小說的人,不會比台灣少。」

然而,經導演黃浩然點出她在《偵探冰室》的短篇中,香港人打四圈麻將不會那麼久,她發現自己儘管不時有回來香港,但畢竟已經離開香港太久。要是讀者仔細觀察,會了解到她書寫香港的作品中,沒有跟上香港人當下的節奏。有趣的是,她覺察到其他作者書寫的題材及發生罪行的場景,或多或少呼應着近期香港社會的不穩局勢,情緒較沉重。一比對下,她兩篇「李氏力場」作品反而最輕鬆。

「最初讀着,問心覺得自己寫得有點離地,後來又覺得,如果視打麻將不止是一種消遣,而是暫時逃避現實的方法,會否讓讀者輕鬆一下?不過,如果你問我將來會否寫一篇香港主題的長篇推理小說,我卻未必會寫了。即使場景可以做資料搜集,但感覺未必寫得貼切,像《偵探冰室》那樣的短篇,就剛好可以。」

相比之下,文善認為自己長足經營的位置是,金融業的知識,及華文作家這個身份。她笑言,有豐富金融業知識的人,大多都專心賺錢,像她一邊研究行業中新近流行的加密貨幣,一邊想着怎樣將金融知識置入詭計設置,可說是異數。她說,金融行業的技術可以令詭計有可能發生,而技術的原理,使詭計的內在邏輯變得合理,呈現出互為表裡的關係,是一直以來推理書寫令她着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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