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想要成為馬克思主義作家的失敗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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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想要成為馬克思主義作家的失敗嘗試

近年大家或許留意到愛爾蘭的九十後文學新星薩莉.魯尼(Sally Rooney)。她的第一本著作《聊天記錄》(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未出版已經引起了多家出版社的注意,其後出版的《正常人》(Normal People)更是2019年全球最為大賣的小說之一。《正常人》的電視劇版本於今年四月在英國的BBC播放,口碑相當不錯。[1]

流行的小說通常都不是甚麼驚喜之作;不過,這本小說被選進了2018年度布克獎(Booker Prize)和2019年百利女性小說獎(Baileys Women’s Prize for Fiction)的長名單中,其後又被《衛報》(The Guardian)選為二十一世紀最佳書籍的二十五位,看來還是有一定的認受性。

筆者還是因為好奇(或許還有對愛爾蘭作家的偏好)讀了《正常人》,老實說,要給個人評價的話,我認為這部小說不算是驚艷之作──它確實如作者自己所說,缺少了大膽的創新;與愛爾蘭的先輩比較起來,她的敘事基調顯得靠近英國女性作家的大傳統(因此很獲讀英國文學的人的好評),這似乎都在她訪談中不帶明顯愛爾蘭口音的英語看出端倪。要說更能代表愛爾蘭的作品,必定是是同年入選布克獎,而最終得了獎的《送奶工》(Milkman)。

薩莉.魯尼多次宣稱自己是個馬克思主義者,坦然寫小說時經常會想著把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思想滲透其中。但她也承認《正常人》並沒有很明確說了馬克思的理論(只是簡單提過一些相關的名詞),表示要單純寫理論的話大概會以論文的形式展示。《正常人》的著眼點是人物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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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的主線圍繞著一男一女,劇情由兩人的高中生活展開,一直推展至大學畢業。小說的劇情相當生活化,有很多場景都是兩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的對話、同學聚會,作者的文字筆觸亦非常直白和平淡,其毫不雕琢的寫作風格正正是主角二人大學生活的反映。但小說的著眼處無疑是它對階級的刻劃。男主角出身低下層的單親家庭,母親是女主角家中的清潔工,這使得二人的相處本來就有一種微妙的懸殊。

《正常人》的成功,或許在於它那種對階級結構非意識部分的刻劃。主流的小說或許會多著墨於女主角家庭上的反對,但在《正常人》裡,一切都顯得不太言明。比如說,有一段講到大學一年級後的暑假將至,男主角因沒錢負擔都柏林的房租而跟女主角說要回家,目的是暗示想要跟女主角一齊同住,但女主角卻不明用意,還以後男主角借故與她疏遠。最後兩人的學期成績優異,獲學院的獎學金,問題也得到了解決。對男主角而言,這是實實在在的解決了居住和現實的問題,他甚至因而有了到歐洲各地旅行的機會,可以一探這個世界;但對女主角而言,這只不過是炫耀自己能力的獎座而已。魯尼曾經這樣說:「對於我來說,很難一邊寫年輕人離開愛爾蘭西部的家去上大學,而不觸及當前正在出現的經濟差距:例如,那種對保障工人階級上大學的剝奪。」[2]

《正常人》的故事背景設在都柏林人口增長,租金暴漲和居住環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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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上都柏林聖三一大學,甚至拿到獎學金,但這不代表就消除了階級的分野。《正常人》經常以人物對話直接說出一些哲學上、社會上的議題,像女主角這種聰明的角色就有過不少見解。但在處理男主角的想法時,對社會的批評總時以一種更微微、淡然的方式自我顯現。

比如說,男主角所選的本科是英文,從入學到學期結束,主角也像經歷了一場對文學世界的反思。書中一開始並沒有多提男主角在課堂上的情況,但根據後來電視劇的補充(似乎是得到了作者本人的同意),一些細節顯得更為明瞭。在學會初,男主角在班上沉默寡言,感到自身與環境的格格不入,被老師問到對文學著作的想法時都顯得有點啞口無言,只能說出於課堂而言不太有趣的個人感受。他不能像其他同學一樣雄辯滔滔。但隨著時間,他慢慢就適應了這種對文學的討論方式,彷彿是學會了一種新的語言。可是作者並沒有把敘事停在這裡,相反,她想要一個批判的結局:到了書的尾段,男主角在一場讀書會上突然有所感悟,認為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文化的階級表演、一種對文學迷戀。這群所謂受過教育的人,認為讀文學如同經歷一場情感之旅,使他們在讀通俗小說的人面前自覺優越。但實情是,這些所謂高級的文學體驗是階級建構的。

魯尼曾幾次說到《正常人》中的階級議題,常會提到男主角在一場讀書會上的感受。他看著一群自覺受教育的人讀著文學,突然感到自己跟他們的分別。作家們把自己的作品以文化產物的方式賣給讀者,讀者透過購買這些被商品化的文字,從而感覺自身成為了有文化的階級。[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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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是文化和意識形狀商品化後的象徵物,這不單是一個馬克思主義作家所面對的問題。作為女性作家,魯尼自然是個女性主義者,但問題是,女性的閱讀體驗往往受資本主義的一些思維所主宰。

前一段時間,露意莎.梅.奧爾柯特(Louisa May Alcott)的《小婦人》(Little Women)再次改拍成電影,這部講述女性作家的掙扎處境的著作,一時成了不少女性主義者談討的話題。出版業是一門賺錢的生意,很自然受資本主義思維的約束。《正常人》的作者魯尼亦自覺自己是整個產業的一部分,必須坦承自己正在參與這個遊戲──在一場由倫敦評論書店(London Review Bookshop)辦的作者分享會上,她甚至在出版業界的主持人面前道出了這個問題。[5]

然而,問題往往比我們所想的糟糕,甚至糟糕得連《小婦人》和《正常人》的成功都不代表甚麼。筆者一次無意中參與了一場《小婦人》的讀書會,不單止是出席的全是女性,她們各人帶著一本華麗書皮、不同版本的《小婦人》,書會未開始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把它們放到一張書桌上,拍一張文藝的打卡照,其後又用了一段時間討論不同版本的封面設計。這或許正正就如魯尼所說,讀者透過購買這些被商品化的文字,從而感覺自身成為了有文化的階級。

也就是說,當女性主義者在慶祝女性的成功同時,她們沒有意義到自己其實正在消費女性主義本身。她們其實已經被資本主義的體系收納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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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作家,還可以做些甚麼?《正常人》似乎隱約地在提供一種嘗試,只是,筆者認為它不是一個成功的嘗試(作者坦承自己也只能嘗試)。

以《正常人》中男主角對文學的取態為例,小說似乎想要指出,作為低下階層的男主角並不以資產階級的思維去閱讀文學,對他而言,他讀文學是出於自己對文學的愛好,因此他的閱讀經驗、閱讀時的情感才是真實的。但問題是,在現實生活中,出身低下階層的人很有可能本身沒有「欣賞」古典文學的能力(因為能否欣賞本來就是由那群文化資產階級定義的);但更甚、更常見的是,出身低下階層的人從一開始就接受了文化資產階級定下來的一切。他們才是需要去迎合社會的人,他們往往比中產更容易接受一切。就如,很多窮家孩子的家長會想子女學古典音樂,讀古典文學,期望他們成為「有文化的人」。

在現實生活中,根本沒有像《正常人》中的,讀古典英國文學的「工人階級英雄」。

結果是,《正常人》的作者雖然想以一種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去寫作,卻只能寫出一種帶資產階級意味的「馬克思主義文學」。無奈地,不論是所謂的馬克思主義,還是女性主義,都經常落入這種困境之中。

但對於這類大議題,筆者在這裡便先不深入討論了。

 

注釋

[1] 筆者認為電視劇於畫面上有吸引的地方,讀者不彷一看。

[2] Jessa Crispin. “Normal People is little more than a gutless soap opera for millennials,” The Guardian. 5 May, 2020.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20/may/05/sally-rooney-normal-people-hulu-bbc-soap-opera

[3] 讀者可參考:Anastasia Baucina, “How Sally Rooney Gave Normal People Radical Politics.” https://jacobinmag.com/2020/05/sally-rooney-normal-people-bbc-literature

[4] Sally Rooney Interview: Writing with Marxism: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1S5bOdJq3U

[5]London Review Bookshop. “Sally Rooney talks to Kishani Widyaratna about ‘Normal People’”. https://youtu.be/4jH_0rg46Es

2 comments

  1. 莎莉魯尼沒有說過她要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作家或小說家
    請看31分50秒到34分30秒
    她對於自己馬克斯主義的信仰和她寫小說之間的闗係
    她沒有要寫一本小說來說教
    但是你的書評倒是挺說教的
    https://youtu.be/4jH_0rg46Es

  2. 一篇為反對而反對、認為反對可以彰顯品味不從眾的糟糕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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