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2019年雙年獎新詩組優敗劣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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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論2019年雙年獎新詩組優敗劣勝

2019年雙年獎詩歌組的評語令人非常失望,當中包含極多武斷而粗糙的偏見,亦不能一一盡錄。純就結果而言,拙文〈2019年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新詩組優敗劣勝〉已指出葉英傑得首獎而廖偉棠反而得推薦獎,實屬無理。如從匿名的評審點評來看,問題更是嚴重。評審們正試圖將香港詩歌劃地自限,一步步地扼殺。首先是將「本土」等如生活日常的題材,然後語言盡量採用白描。直至香港詩歌最後成為語言粗糙,題材狹隘,只看見日常生活瑣碎的劣質散文。

且觀以下批評廖偉棠的評語:

  1. 與心目中講香港的詩的表達不同,故未能進入詩的氣派和藝術之處。
  2. 如〈香港新山水詩〉(組詩選)。作為一個地道的香港人,不會想到用這種手法來撰寫──離的角度,形成新的組合。技巧上,是一組好詩;但,與本土香港人的感覺,卻有點隔閡。至少,香港人在同樣時空下,很難如此抽離。
  3. 決審書籍來說,題材基本上都不本土。

所謂「心目中的香港」人言人殊,至今已經被講了千千萬萬遍。警察和追求自由的民眾眼中的香港不同。城中富豪與一般草根階層的香港更是天淵之別。評審居然以自己心目中的香港,作為代表進入詩的門檻,這也不知是從何而來的自信。法國君主路易十四說「朕即國家」,相比這位評審,也不過爾爾了。這種自傲自大,大概是來自匿名制度的鼓勵縱容吧。又如第三點,謂〈香港山水詩〉一種意想不到的手法,是「新的組合」,是形式和內容上的創新。文學從來都應該是抗拒陳套,追求創新。評審居然可以將創新詮釋成為「與本土香港人的感覺,卻有點隔閡」,甚至進而將這種創新詮釋成為抽離,不關心香港社會運動。如此評論,與惡意詆毀,實亦相差無幾。

這種看重作者出身的偏見,末流之處,就是以身份論高低優劣。像對吳耀宗《形成愛》,便說「作者是一位學者,生活的根底相對較淡。」、「詩集中的詩與香港市民有生活距離,詩中幾乎是沒有生活感受。」這就等如說學者一定困在象牙塔,一定絲毫不關心社會。「沒有生活感受」這對所有詩人都是極大的侮辱。這無異於說其詩空洞無物,無病呻吟云云。更加武斷的是以香港人的身份來判定高低。「外來人寫香港生活,但此作品未能讓人感覺到香港情懷。」許多香港詩人,都不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黃燦然、蔡炎培,甚至是寫下〈獄中題壁〉、〈蕭紅墓畔口占〉的戴望舒,他們的作品都構成了香港詩歌的重要部份。然而他們都是「外來人」,重視「本土」的評審們,又不知會否如此輕省就拋一句「外來人寫香港生活,但此作品未能讓人感覺到香港情懷」了。

上述種種評語悉為匿名,我無從得知是否為同一人的講法。但這批點評顯示出,評審(們)正致力於建構一個論述。在這種論述裡,香港詩必須要標舉其本土性,重視對日常生活的描繪,語言質樸直白。於是在評審眼中,廖的詩文白夾雜,出入於歷史和現實,即使技巧高超,也不是一首優秀的香港詩。在這種本土的審美觀下,題材只能關注當下時空,既不借鑒歷史,亦不想像未來,更不投身入於推動社會政治變革。詩歌就只著重當下的生活瑣碎日常。這就是評審(們)所渴望成就,「心目中的香港詩」。

評審(們)這種詩觀,或者也是可以生出好詩的。偏偏雙年獎交給我們的卻是葉英傑。葉的詩嚴重散文化,毫無節奏,題材瑣碎。葉的〈江戶東京博物館〉實在無甚可觀,評審居然大讚特讚,不是偏私就是有眼無珠。也算了。又謂「作者並無吶喊,能令人感動。」魯迅的吶喊,大抵也要束之高閣了。又謂「在經意與不經意之間來寫」,完全是印象式批評。對葉英傑讚賞的評語,許多都省略推論,純粹敷衍式引詩數句,便以感人作為結論。所有點評中最中肯就算這句:「純粹是想寫詩本身,又不想走專業路線,是永遠的業餘詩人。」事實上,重視生活日常、語言傾向敘事的作品,鍾國強會是比葉英傑更佳的人選。評審捨鍾取葉又是令人費解。

另一條值得留意的點評是對洪慧的評論。

「近年80、90後的詩人,風格相似,沒有獨特性,語言技巧高。」

這個點評,非常不負責任。八、九十後的詩人,我隨便已經可以舉出多個風格各異的詩人。陳暉健、羅樂敏、曾淦賢、關天林、陳子謙。他們每個人的詩集我都反覆讀過,每人都有各自的語言特色。上述詩人的詩集,我都曾撰寫評論,述其優劣。陳暉健,才氣橫溢,任情用性,朋輩之間無出其右,惜偶有不嗇才華,枝蔓橫生之弊。又如陳子謙,擅寫短詩,更兼嘲諷幽默並出,偶有失在過於穩健。諸君讀者亦可自行搜閱。如今的香港處於危急存亡之秋。政局混亂,僭主暴虐。不意本港最重要的詩歌獎,亦有此弊。還記得美心集團的高層伍淑清嗎?這位行將就木的親共女子,肆意抺黑學生,明明已經被全香港人所唾棄。是非黑白非常明顯,她居然宣稱「我會放棄(這些年輕人了),不會再浪費時間去跟他們講甚麼,因為他們的腦子已經不清楚自己應該做甚麼事情。」這位評審的自大專橫之處,實亦不遑多讓。這種點評和抹黑,表面上說的是年青詩人千人一面,底下的那句就是「全部都係廢青」。這位評審如此敵仇年青詩人,不是鑒賞能力低下,就是以一介庸夫,長年把持文學獎權力,自知不及。妒才之餘卻又要維持長者的客觀體面,心虛作賊,恰如李斯韓非故事。能夠說得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評論,實乃香港詩人之恥。

值得慶幸的固然是有評審能欣賞自己的詩作。但更令人失望的,許多批評跡近惡意。「現代年輕詩人普遍起點高,但生活感覺不夠深厚。」、「現代詩人生活經驗太相似,未能分辨出各自的獨特性。」、「以情緒帶動風格。似有『霎眼嬌』的意味。」、「未見同情心。」、「青年的躁動未能在語言、詩和世界中擺渡得更貼近自己的生命。」綜而論之,先批評一整代人,再把你描繪成一個少不更事的青年,千人一面。強烈的情感就貶為躁動情緒,「霎眼嬌」,不成氣候。最後,再來一個人格抹黑,沒有同情心。洪慧是壞人。若不是事先知道這是雙年獎詩歌組的評語,差點以為是在讀一份由建制人士,或是親共人士所寫的抺黑宣傳。更莫提,這種種指控,悉為片言隻語,連提出詩歌作例證的基本批評要求都無法達到。

於是我忽然明白了。這是一次劣幣驅逐良幣的詩歌篩選。這是又一次平庸前輩對追求詩藝後進的欺壓。然而,又實在無法交出一個信服生活教條而又像樣的年青詩人。於是也就只好硬生生交出葉英傑。我鍾情於癌石、淮遠、邱剛健。我從來沒有打算把葉英傑的詩拿出來寫評論。因為,從來沒人會有這個空閒去寫一個詩人的不足。然而,我始終還是做了這樁壞事。然後温情敦厚之輩又有文章了。就說了:「看!洪慧根本沒有同情心,是一個壞人!」但諸君又可曾看到,懷著惡意私心的評審讓一個差勁的詩人得獎,這才是對詩藝最大的侮辱和僭越呀。

假如翻查之前的文學雙年獎評語,你會找到曹疏影的《金雪》。這是一本非常出色的詩集。然後,你會再次發現評審某君同樣如此評價曹疏影。句子大意是:「這不是我心目中的大嶼山。」這和2019年雙年獎詩歌組,「與心目中講香港的詩的表達不同」,何其相似。雙年獎正在敗壞,最後將會更名為「生活詩雙年獎」。優敗劣勝,也是理固宜然了。然而,對於一眾矢志追求詩藝的朋友,請不要氣餒。淮遠有詩一首,名為〈沒有體育精神的人〉,寫的是作者參加了一個跳樓遊戲,最快從樓頂抵達到地面的人就是勝利者。當然,他亦會是最快死亡的那位。而所有參賽者最後亦會全部粉身碎骨。「勝利將只屬於主辦人/和觀眾/連同那個對我微笑的女郎」。這首詩寫的是資本主義社會對所有人的剝削。不甘受辱、勞役,於是詩人淮遠就在下墜的過程中,爬回窗口。他雖然輸了這場比賽。然而他不再需要受任何體制壓搾。正如諸位在雙年獎中落敗的真正詩人。這就是我們的寫照:

是的
我的確是一個勝利者
我一直向門口走去
把門打開、關上
穿過走廊
步入電梯
在G字上輕輕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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