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但在反恐戰爭中,糧草越行越快,還未吃下,氣味經已襲來。美國軍事科技公司 ScentSational Technologies,提議在即食軍糧的膠袋包裝當中加入香味因子,直接刺激士兵的鼻前嗅覺(orthonasal olfaction)。以氣味隨時提醒,戰場即在身旁。
緊急狀態竟然成為永恆?
1832 年,時任美國總統安德魯.傑克遜簽署行政命令,將軍糧中的冧酒、威士忌、白蘭地,替換成咖啡和糖。這事件並不單純,荷蘭烏特勒支大學助理教授 Rick Dolphijn 的論文〈The New Alimentary Continuum〉指出,這是軍糧史──乃至文明史──的重大事件:狀似簡單的軍糧決定,正是速度經濟的開端,「一切事物都處於永恆的緊急狀態」。
簽署命令近兩世紀後,美軍糧食中的咖啡因不跌反升,更越趨精細化。Dolphijn 提到,現今軍人會被配給含 200mg 咖啡因的摩卡味能量棒,含 100mg 咖啡因的軍方專用香口膠,軍方甚至測試採用直接刺激神經系統的藥物。一如軍用香口膠的名字「保持警戒」(Stay Alert),這些咖啡因的刺激在在提醒士兵:「立正,敵人就在附近。」這正是恐襲時代中的戰爭意識。
感冒藥如何特快加強卻又無睡意?
士兵與敵人的距離,並不比軍事行動與日常生活遠。哲學家 Paul Virilio 指,戰爭的痕跡於日常生活隨處可見。1832 年,咖啡尚未普及,現今卻已是人手一杯。軍事所追求的速度,驟變成貫穿日常生活的「速度經濟」。例如,都市人在一粒感冒藥當中,追求兩種速度:一方面感冒藥要立即見效,「十五分鐘見效,快速擊退感冒症狀」;另一方面又必須無睡意,令人保持工作效率。速度至上,休息時間壓縮到最短。社會以進食控制你的身體,也同樣一再警剔,「你無時無刻都在戰鬥之中,一刻不能鬆懈,競爭者就在附近──」加速再加速的暗示,已潛藏於飲食當中。
對身體速度的調控,亦見於戰俘之中。美國戰爭監獄的物流記錄,常見能量棒的蹤影,這是折磨戰俘的新方法。戰俘面對兩難局面:要不拒絕即食軍糧餓死,要不就被化學物質擾亂身體狀態,比死更難受。在反恐政權下,軍人與戰俘,兩者的身體都是國家機器的管理目標,甚至連管理工具都毫無差別。他是否美國公民?恐怕已經無關緊要。恐怖分子與士兵已經一體化(terrorist-soldier)。意大利哲學家阿甘本說,「總統布殊的創舉,莫過於消除了所有個體的法律狀態,因而產生了法律上無以名之、無法分類的存在」。
看不見是不存在還是無處不在?
農耕作為生產活動過於固定,已經不合時宜。速度社會中,人人都在巡獵,「這是沒有戰線的戰爭」。這不是一個比喻,因為對獵人來說,狩獵首先着重的,不是視覺、聽覺,而是嗅覺,一如獵犬以鼻子搜索隨時出現的獵物。我們對世界的理解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速度經濟中,我們以嗅覺感知空間,於是連時空都被加速,氣味可使距離失效,笛卡兒座標上任何兩點因此無限接近。正如普魯斯特在《追憶逝水年華》中所說,氣味比起其他感覺,「更脆弱,更持久,更無形,更執着[……]如同置身於包攬一切的廢墟中的靈魂,回想着,等待着,祈盼着。在微小又幾乎不可捉摸的本質中,它不留餘地般,承擔着回憶的浩翰結構。」無形的氣味使一切加速,「咬嚼前已經嚐到味道」。氣味的運作機制與反恐時代的危機一致:無所在,所以無所不在。
參考文章
R. Dolphijn. The New Alimentary Continuum. Collapse VII. 147-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