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療疾──台灣文學中的疾與療特展:淺談以病療病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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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療疾──台灣文學中的疾與療特展:淺談以病療病的力量

  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不乏對疾病的描寫,除以文字作醫療紀錄,直接描寫病患、醫者及照顧者的反應和心情,帶出疾病的不適和焦慮外,亦隱喻、批判社會的問題。

  台灣文學館即日至10月29日舉行「寫字療疾──台灣文學中的疾與療特展」,借展出及詮釋台灣文學中有關傳染病、精神疾病、創傷病症、慢性病及癌症,及照護議題的作品,展現疾病的刻劃外,亦帶出對背後社會、歷史、醫學發展的關注和討論,及對受創生命的關懷。

  

以病寫病:疾病與社會的隱喻問題

  談及疾病文學,或會討論美國作家、文評家桑塔格(Susan Sontag)《疾病的隱喻與愛滋病的隱喻》(Illness as Metaphor and AIDS and Its Metaphors,1990)一書中提及人類賦予疾病過多刻板的意義、隱喻和想像,或會令患者的受創經歷因摻入政治、道德意涵而更為迷茫複雜,或視疾病為時尚身分而不願正視、接受治療。然而唐毓麗(2006)在台灣新文學中發現,疾病文學之為常見,除可借其變異的因素作出影響人物行動和命運、故事發展的重要環節外,也可以增加讀者對相關疾病的理解和啟發關照。對社會而言,文學寫病、尤其罹病的過程,或會影響對「病」的討論和理解。

  繼續延伸,台灣文學不乏疾病文學及相關討論,同時寫病對如上段影響社會大眾對疾病的認識和討論外,亦旨在揭露和批評政治、社會、文化的弊病,以「病」寫「病」。如王幸華(2008)在〈日治時期台灣新文學之醫病書寫研究〉一文提及,早於日治時期,作家醫生如蔣渭水、賴和,和吳新榮等作家以醫病為題材的作品借隱喻內含就時代、文化、社會、國族弊端的批評,是為台灣疾病文學的啟蒙。而唐毓麗亦先後於〈罪與罰:台灣戰後小說中的疾病書寫〉(2006)及〈台北意象與諷刺美學:探索疾病書寫中的人文價值〉(2013)兩文中整合及剖析在隱喻理論與敘事理論中,政治上的壓迫與殘害、文化上的箝制與束縛、城市化(台北)的地景和壓迫的空間被隱喻,帶出扭曲、去人化的外在環境如何建構現實環境的複雜性,論證為疾病文學中的病源,是為人們乃至社會中隱隱作痛的命題。

  展覽中的展品剖析了不同時代、不同疾病及其延伸的問題,如楊逵的〈無醫村〉手稿的故事內容為病人因無錢而濫用草藥,延誤診治最終不治,醫生到場僅為開立死亡證明書;此荒謬且悲涼的故事不僅寫病的面貌、寫病的治法,背後更旨在批判貧富不均的現象。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中指出愛滋病患者為某個「高危群體」、某個被社會所蔑視的群落的一員,而這重身份本來是向他人隱瞞;法國哲學家、愛滋病患者傅柯(Michel Foucault)亦曾指出愛滋病患者屬於來自邊緣的「鄙民」(蘇麗真,2023)。在台灣疾病文學中,性病的病源、性病易被道德審判的特點,被轉化成對父權、被殖民壓迫的隱喻。如王禎和的諷刺小說〈玫瑰玫瑰我愛你〉以玫瑰和越南的超級梅毒作連結,雖寫賣春吧女患上「西貢玫瑰」梅毒,但背後隱喻美軍對台灣的進駐、知識分子以似是而非的話術帶領性交易事業殘害百姓。展覽中所揀選的作品,除了紀錄不同時代的疾,也剖析了不同時代的「社會病」和「治病」的渴求,帶出邊緣人物的聲音和困境。

  

以病感病:文學與體驗的跨界

  文學展除了陳列文字,亦致力以不同的藝術媒介聯繫文本內容、疾病隱喻。在博物館學上,現時「沉浸式體驗」等相關的新式展示方式強調以觀眾的體驗為主,與文學作品尋求讀者共鳴的意圖殊途同歸。耿鳳英(2017)曾指出博物館於策展時需從議題與內容上反映出觀眾與館方的價值,展示的手法、類型與呈現方式要更容易以從中獲得美感體驗或知識學習。同時在博物館近年更加重視及提供具開放性的環境的趨勢下,廖世璋(2021)亦提出文物(藏品、展品)轉化能產生出新的價值與意義。

  在展覽中,為加強觀眾對文本的理解和投入,文本的內容或文句被再現於不同藝術展品中,在文句以外感知疾病文學的需要,同理疾病的苦痛、體現疾病隱喻的荒涼。除展示上段提及的〈玫瑰玫瑰我愛你〉文本外,巫姿瑋以複合媒材製成的「玫瑰」大型作品帶出玫瑰是為性病的隱喻、借帶刺的玫瑰勸慰世人遠離花街柳巷外,亦借玫瑰的典雅反襯性病的無奈,借視覺衝擊突顯隱喻的複雜。

  而〈腦內囈語〉片段抽取了〈當我們討論憂鬱〉、〈晚安,憂鬱〉、〈精神病院皮下鈎沉〉三作品中躁亂沉鬱的文字,以拆解、擅自重組的方式,輔以兩台投影機營造多變的光線、從四方傳來的立體聲響,呈現出精神病患的內心、所面對的世界。當文學拆解為裝置藝術,觀眾除視覺和解碼能力感知疾病文學外,亦能借多種官能體驗身同感受,了解心理壓力及疾病的痛苦。

小結:沒有人是故意的

  疾病的隱喻、文學中的疾病或被認為是奇幻的刻板印象,使病人怯於、羞於、無意於防治。筆者認為隱喻的確帶來非真實性,但跳脫於隱喻,疾病文學或在同病相憐下鼓勵我們正視真實的生病經驗,在「扶持」下編寫自身的生命敘事。同一疾病或有多個被撰寫的文本,同一疾病亦可有多種面對的方式,只仰賴不同內化的方式。在展覽最後,有異於內容的壓迫感,館方以溫柔的語句提示「讓文學安撫身心」,在看過別人的病後,也許在覺察自己生病的同時,也能從文學中找出屬於自己的慰藉。

 

參考資料

王幸華。2008。〈日治時期台灣新文學之醫病書寫研究〉(博士論文)。台中:東海大學。

唐毓麗。2006。〈罪與罰:台灣戰後疾病書寫研究〉(博士論文)。台中:東海大學。

唐毓麗。2013。〈台北意象與諷刺美學:探索疾病書寫中的人文價值〉。《東海中文學報》第25期,235–272。

耿鳳英。2017。〈突破與創新-論國家博物館展示的新視野〉。《博物館學季刊》31卷3期,79–98。

廖世璋。2021。〈「博物館的後現代性」文物價值與意義生產的移轉:以國立故宮博物院為例〉。《博物館與文化》第22期,23–48。

蘇麗真(2023)。〈【有病自然香】愛滋,無法根治的致命誘惑──傅柯、基夫哈靈、李楊力〉。https://p-articles.com/works/3644.html

Susan Sontag. 1990. Illness as Metaphor and AIDS and Its Metaphors. New York: Double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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