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難以定義的善與惡:讀馮.席拉赫《罪行》

書評

法律難以定義的善與惡:讀馮.席拉赫《罪行》

  無論在哲學研究或社會討論範疇,善與惡的界定一直以來都是熱門話題,且早在遠古時期與古希臘神話中就能看見類似的題材發揮。不僅是因為這個問題貼近人們的日常生活,更因為它決定了人們言行的判讀方式。儘管道德準則常被看作是善與惡的界定依據,但其不僅於不同的群體與地點間會有差異,甚至隨着時間也會產生改變,因此並不適合作為絕對的評判標準。如此一來,人們便於此基礎上制定了法律,使法律成為人們日常行為的重要指引。

  然而,有鑒於法律的強制性與普遍原則,將高道德要求強加於所有情況與所有人並不合適,因此法律常被稱為是最低的道德標準,甚至兩者有時還會產生牴觸。其中因而出現了一個灰色地帶,而有法學背景的德國作家馮.席拉赫(Ferdinand von Schirach)便將此灰色地帶作為着眼點,於成名作《罪行》(Verbrechen)中突顯了是非與善惡之間的模糊性。其以自身執業律師數十年的經驗出發,透過這部短篇故事集向讀者呈現,以法律定義善與惡在實務上可能面臨的問題,並於內容涉及法律制度與概念時,採取一般讀者能輕易理解的敘述方式。

  馮.席拉赫所處理的問題並非一直以來都是問題,例如在啟蒙運動之前就不特別棘手,因為在那個一切以聖經為準的時代,上帝已經為善與惡的區分做出了指引,但在啟蒙時期之後,科學與理性所扮演的角色日益重要。如今不若中世紀,罪與罰當時是一套單純的公式,許多犯行都有相對應的懲罰,且在量刑時無需考量其他因素。隨着社會的發展與思維的進步,人們逐漸意識到,過往的審判方式似乎過於簡化。若將動機與背景等因素納入考量,同樣的行為可能會產生不同的意義與解讀方式,且無論面對善與惡皆是如此。例如德國哲學家康德便以人作為主體表示,一個人基於規範所做出的行為並稱不上是善行,而真正的善行必須是基於責任感所自發做出的行為。

  儘管許多人如今都認知到,善與惡並非黑白分明,而合法並不一定合乎道德,但對於實務上的棘手情形往往僅有模糊的想像,且不一定能提出自信的解答。尤其在講求法治的當代,若法律與道德產生抵觸,或甚至善行與惡行無法透過法律被證實,所涉及的問題便非同小可。由於在一般情況下,被稱為「惡人」之人是因為其「作惡」,因此行為是重要的判讀目標。加上在法治國家中,「作惡」往往意味着「犯法」,因此如同書名所示,《罪行》中呈現的都是明確的違法行為。在拋出不同的違法行為後,馮.席拉赫針對善與惡於法律的框架下,透過十一則短篇故事的劇情為讀者建立了十一個不同的思考面向,而其中動機與背景所涉及的議題大部分人都不會太陌生,例如無法可證之惡行、善意卻違法之行為、思覺失調犯嫌、動用私刑等。

  若將內容視覺化來看,馮.席拉赫在《罪行》中,將法律與善惡的定義搓成了一個質地不均勻的球,並以放大鏡檢視其不同的面向。他於大部分故事中,在建構出完整的故事後,亦即建立起清晰的問題意識後,並沒有輕率地給出一個結論,而是為讀者留下空白的思考空間,作風與善於提出社會批判的瑞士作家迪倫馬特(Friedrich Dürrenmatt)相似。在提及自己作品中的批判時,迪倫馬特曾表示:「我的工作是為社會進行診斷,而不是治療。」同樣地,《罪行》中沒有太多血腥與暴力的元素,也沒有不必要的灑狗血劇情,與常見的推理與犯罪小說有明顯的不同,但故事性絲毫沒有缺少。在所有書中的故事裡,馮.席拉赫皆先以全知者的角度描述所謂的罪行,接着再讓同樣以律師為職業的敘述者接手辯護。藉此,當讀者以道德觀理解的故事全貌,與隨之而來的法律判讀方式產生出入時,明顯的認知落差會使問題意識自然地進入讀者的腦中。

  儘管馮.席拉赫的《罪行》沒有提出獨特的創見,而所談論的議題亦稱不上特別,但其善用自身經驗與優勢,清楚地突顯出了法律與道德的差距,使其中的灰色地帶更具體化。馮.席拉赫以文學為體,在明確傳達論述之餘未失文學性,初登場之作便證明了他的寫作天份。有鑒於此成功案例,許多人都嘗試將同樣具有法學背景的寫作者包裝成類似的律師作家,但文學創作考驗的終究是作者說故事的功力與故事的深度,而法律知識與經驗只是輔助。在此方面,馮.席拉赫顯然已設下了不易超越的高標。

  

《罪行》

  每個淡然述說的故事背後,都是一個巨浪滔天的人生!誰才是受害者?無從選擇而犯的罪行,如何定罪?如果置身其中,你,會怎麼做?十一個完全真實,如電影般的親身案例,讓德國最會說故事的辯護律師,撼動你對人性、罪行、愛與罰的一切判斷!

  他是德國知名的辯護律師,他的工作就是維護「人之為人的尊嚴」。面對看似冰冷無情的案件,作者馮.席拉赫深入每樁罪行的原點,用十一個有如紙上電影的故事,展現不同樣貌的人性難題。沒有絕對的是非黑白,離奇的情節讓人感同身受,又對故事人物的處境不勝唏噓。仔細看看他們,可以更了解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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