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差和刻度裡伸展﹕說《時差繁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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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差和刻度裡伸展﹕說《時差繁衍》

  繼《旁觀生活》之後,葉英傑於去年出版了最新詩集《時差繁衍》。與《旁觀生活》相比,《時差繁衍》既繼承上一本詩集的遺緒,又有相對獨立的主題:時差和刻度。乍讀《時差繁衍》,很容易得出一個印象﹕作者喜好詩寫旅遊經歷,從中反映個人的心境,《時差繁衍》在這方面尤其明顯。旅遊詩不是容易寫的,很容易淪為流水賬記錄,異國情調泛濫,或情緒上的淺斟低唱;但旅遊詩也可以涉及異境的陌生化,這也是文學不可或缺的元素。

  當然,旅遊並不是詩集裡惟一的主題,而且在旅遊主題背後,也可讀出更宏大的主題,比如年齡的增長、人的孤獨、對愛的渴望和失落等等。在《旁觀生活》裡,作者更是毫不猶豫地記錄生活的方方面面,組詩〈家族紀歷〉和〈少時紀歷〉更是開宗明義、老老實實地抒寫這些素材,彷彿是一種個人記事。《旁觀生活》也承接了作者一貫以冷淡語調介入現實生活的風格,力求在稱為「生活化詩風」的傳統中,以最樸素的情景和細節,鋪塾自己的聲音。這種詩風放棄紛繁而擁抱寡淡,甚至摒絕了炫示詩眼的企圖,也不是人人都能欣賞或稱讚;就像有人口若懸河,也有人木訥寡言,而口若懸河的人自然比較受歡迎。

  為甚麼要摒絕炫目的詩眼﹖這是值得探討的問題。十八世紀英國的油畫,大多着眼於貴族打獵或家庭生活的場景,還有當時英國的田野森林和花園景觀,它們沒有荷蘭畫作細節中的深遠寓意,然而在十八世紀的英國畫家中,也有一位被視為大師的人物﹕庚斯博羅(Thomas Gainsborough),他以對人物神態的觀察入微,而不是以繪畫技術見長。之所以要提及庚斯博羅的畫作,是因為它們與葉英傑的詩一樣,從不予人電光火石或玄奧深遽的感覺,正如另一位詩人周漢輝為《旁觀生活》寫序時說「我們(他和葉英傑)一樣出生成長於平和安逸,經濟穩定的小時代,置身於非死即傷的社會大動盪之外⋯⋯」在烈日下只會「慢慢地走」、「緩緩地呼吸」,這也是成長於八、九十年代的香港人普遍的精神面貌。周漢輝也說葉英傑喜歡寫從熟悉地點前往陌生處的旅途,因為這可以讓他對香港生活練就的微觀本領放到異地上,發現不無新鮮的事物。縱觀此說,葉英傑的「生活」,興許就是詩中描寫的微物或人物細節。

  《時差繁衍》也承接着這樣的詩風。通常詩歌的語調就好比作者自己說話的方式,而一個人的說話方式又與他是個怎樣的人有關,而本性是難改變的,如非刻意改變的話,一個人說話慢吞吞或信口雌黃也是很難改變的。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不同的人即使性格不一樣,在他們的性格裡也總有一些共通的事物﹕人都渴望愛,但與生俱來總有匱乏感;人為了得到愛而愛,或想要獲得關係而付出或改變性格和生活習慣時,卻好像在人際空間裡感受到壓力,一種命令他/她作出犧牲以實現願望的壓迫感。在愛和被愛的關係裡,不管你身處甚麼位置,你總要為了愛和被愛而作出犧牲。你的性格與別人不同,只能顯示你的背景和應對方式與別人不同而已。

  這樣,即使我們認為詩歌是透過語言策略再造時空的嘗試,如果一個人的性格如此一貫,又能與現實生活裡的pattern有甚麼分別呢﹖自《旁觀生活》開始,葉英傑便試圖解讀上述這種人性的共通事物,或者應該叫做共同的匱乏,詩集裡有一章名為〈存在的理由〉,由〈愛〉、〈渴望〉和〈償還〉三首詩組成。在《時差繁衍》,作者保留了這三首詩,但將〈渴望〉予以改寫﹕

〈渴望〉(《旁觀生活》)

嘴唇張開的時候,會有甚麼東西進入,甚麼東西走出
讓空氣份子傳播某些頻率,或接納讓你充盈的能量
看見嘴唇背後的黑洞,發現原來甚麼都帶不走
接過吻後嘴唇會離開,聲音說過之後抓不住

讓空氣份子傳播某些頻率,或接納讓你充盈的能量
有時會掙扎,就像三舅,應該開口或不開口
接過吻後嘴唇會離開,聲音說過之後抓不住
倚靠嘴唇長大,有時又讓人以為其實沒長大

有時會掙扎,就像三舅,應該開口或不開口
陪着笑,忍着氣,希望在各種關係中存留自己的聲音
倚靠嘴唇長大,有時又讓人以為其實沒長大
知道想法一旦說出,就會沾上口氣

陪着笑,忍着氣,希望在各種關係中存留自己的聲音
只是牙齒開始鬆動,他逐漸告別一場又一場盛宴
知道想法一旦說出,就會沾上口氣
所有人都完成了,他仍然努力地拆解眼下的小事

只是牙齒開始鬆動,他逐漸告別一場又一場盛宴
晚近的時光,他套上假牙,是否可以回到所有人當中
所有人都完成了,他仍然努力地拆解眼下的小事
這時候他仍然在賠笑,就算沒有嚐到的都要不回了

晚近的時光,他套上假牙,是否可以回到所有人當中
那次喪禮,看到棺材裡的他,嘴唇沒有合上,假牙被拿掉
這時候他仍然在賠笑,就算沒有嚐到的都要不回了
在那裡,他的神情彷彿在說﹕「吓!﹖」

那次喪禮,看到棺材裡的他,嘴唇沒有合上,假牙被拿掉
嘴唇張開的時候,會有甚麼東西進入,甚麼東西走出
在那裡,他的神情彷彿在說﹕「吓!﹖」
看見嘴唇背後的黑洞,發現原來甚麼都帶不走

  三首詩都運用了馬來詩體盤頭詩(Pantoum)的體裁:詩節全都是四行,第一節第二、四行變成了第二節第一、三行,然後第三節又取第二節第二、四行作為第一、三行,如此類推,至到最後一節末行必須取第一節第一行。在這兩部詩集中,葉英傑比以往更深入鑽研詩歌體裁,除盤頭詩外,《時差繁衍》中的詩歌體裁還包括像雪萊〈西風頌〉那種十四行詩(採取但丁式隔行押韻三行體〔terza rima〕,混合莎體十四行詩格式,即ABA/BCB/CDC/DED/EE),還有十九行詩(villanelle)與隔行押韻三行體混合的terzanelle,刁鑽之餘,又極力透過詩句的重覆,展現出時光的遞變。

  〈渴望〉寫成於2017年2月13至14日,詩中最後一句重覆了第一節中的第三行﹔後來在2020年1月1日進行了修改,按盤頭詩的格式,把全詩最後一句改回詩中第一句。不過原來第一節的第一行和第三行,分別改為「嘴唇張開的時候,看見嘴唇背後的黑洞」及「會有甚麼東西從嘴唇進入,甚麼東西走出」。按盤頭詩的格式,如果按原作詩句,那最後一句就變成了「嘴唇張開的時候,會有甚麼東西進入,甚麼東西走出」,令全詩結尾留下一個未完結的尾巴。

  現在全詩最後一句是「嘴唇張開的時候,看見嘴唇背後的黑洞」。詩中的嘴唇是關鍵,它令人想起進食、接吻,即一個人的生理需要和感情慾望,它又與作為歲數隱喻的牙齒有所關連,而詩中的他(作者的長輩)到了老年時,只能戴上假牙,與其是維持生理需要(進食),不如說是重獲「回到所有人當中」的體面。然而他也無法阻止其他人在他身後拿走臨終時的體面,重覆的第一句和最後一句皆表示了「嘴唇」所代表的「渴望」背後的虛無黑洞。

  在《時差繁衍》的序言中,詩人劉偉成對愛、渴望、償還所組成的三位一體論述頗感興趣,花了不少筆墨來討論這種由「信/望/愛」先後倒轉為「愛/渴望/償還」這種範式的意義,甚至認為〈存在的理由〉這三首詩在《時差繁衍》中各有續卷:卷二〈共振〉承續〈愛〉,卷三〈各種時光〉承接〈渴望〉,卷四〈各個刻度〉則是〈償還〉。他也提到葉英傑以「償還」替代了基督教的「信」,認為〈償還〉是當中寫得最好的詩作。從詩歌來看,此詩對個人信仰的掙扎未有點直白,削弱了詩意的迂迴。從宗教上說,信心與懷疑,本就無需隱喻,即使作者說過,這部作品有跟詩、跟我,跟上帝「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感覺」,作者仍背着太多知識上的包袱,無法採取齊克果的信心一躍:

〈償還〉

只要我站起,我的罪就消了,我就是新的人
那次大型佈道會,牧師召喚的時候,我幾乎站起來,卻仍然坐着
不希望要走的路,是一早被砌好的路
我相信太多東西,又想否認他們的力量

那次大型佈道會,牧師召喚的時候,我幾乎站起來,卻仍然坐着
我知道進化論,前生是一隻猴子
我相信太多東西,又想否認他們的力量
我知道八字,出生那段日子某個節氣,形成我會看到的風景

我知道進化論, 前生是一隻猴子
糾纏於果實的數量,三顆或四顆,希望擁有更多
我知道八字,出生那段日子某個節氣,形成我會看到的風景
上一個身體衰敗了,然後我才透過這一個身體再誕生

糾纏於果實的數量,三顆或四顆,希望擁有更多
安慰自己,上一世擁有多一點,所以現在擁有少一點
上一個身體衰敗了,然後我才透過這一個身體再誕生
有甚麼東西剩下要我繼承,有甚麼東西我借得太多要繳回

安慰自己,上一世擁有多一點,所以現在擁有少一點
完整的愛;可繼續拉着我小手的父親,或讓我拉着小手的孩子
有甚麼東西剩下要我繼承,有甚麼東西我借得太多要繳回
枯與榮是雙生兒,甚至是連體嬰,互相感應;一個哭泣,另一個來呵

完整的愛:可繼續拉着我小手的父親,或讓我拉着小手的孩子
只要我站起,我的罪就消了,我就是新的人
枯與榮是雙生兒,甚至是連體嬰,互相感應;一個哭泣,另一個來呵
不希望要走的路,是一早被砌好的路。

  作者在詩中表明,那種結合演化論和輪迴的觀念(「上一世是隻猴子」),正是他歸信的障礙;而上世糾纏於「朝三暮四」(「果實的數量,三顆或四顆⋯⋯」),今世依然貪圖罪得赦免,以及生命的更生,才差點動了心認信。承認信心軟弱,就詩藝而言,是一種誠實的技巧,但誠實仍需要一點修飾和對自信心。詩末以雙生兒喻枯與榮,難免陷於對人生的疑竇,顯示未有克服作者怯於面對的存在之難。

  現代詩其中一個要解決的難題是,如何實現形式與內容的高度統一,這裡的「形式」主要是指詩歌的佈局和配置,但也可以指詩體的形式。以現代主義英詩為例,龐德和艾略特摒棄了英詩傳統音節、音步和押韻,但奧登又透過運用大量現代詞彙和拜倫式諷刺句法,在現代語境中復興傳統詩體。關鍵是詩人必須倚重一套可以展現其個性的寫作策略。葉英傑扭盡六壬,讓傳統詩體在生活化語境中了無罣礙,必然會面對漢語詞句,與英詩體裁及音步在語言特質方面的矛盾,要呈現生活化情景及其繽紛細節,必不可滿足於馮至式十四行詩的簡單意象,又必須能意象遞進(及細節推進)、整體格局等因素中保持平衡。

  就詩體而言,三首盤頭詩可謂野心勃勃的嘗試。作為牽頭的作品,〈愛〉以妳的貓,一隻「跟妳在寵物診所接待處等候」,在家時「常常瑟縮家中一角」的家貓,作為詩中主角,牠受傷,聲音低沉、拒絕妳的餵養,但依然妳撫摸牠的背,然後在尾二一節第二行提到「我眼前的背脊,正形成自己的弧」,讀者才意識到貓背亦指涉妳的背脊:詩中的妳照護牠,最後卻由我來照護妳,妳的骨架也可能脆弱得散開。

  含蓄、平靜、理性、不動聲色,套用這些詞語來形容一首情詩,似乎並不貼切,然而詩中語言似乎更是堅定的表示,告訴讀者這就是詩人自己的語調,這種語調沒有被詩歌內容(情詩)所需要的形式或套路所限定,反過來主導了詩歌的聲音。也許詩歌應該容讓一點跳脫、一點出格、一點筆墨無法形容的細節,但不同的作者會採用不同的控制幅度。

  與這首盤頭詩相比,卷二至卷四有些較短的詩作,反而因為選取一些簡單而精煉的素材,反而感覺更討喜,當中採用terza rima押韻方式的十四行詩〈繁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妹妹新婚後,跟丈夫搬到另一房子
帶走這邊很多東西,都是心愛
留下很多空抽屜讓我們處置

妹妹說婚後都沒有喝過湯。上星期首次回來
媽媽端出一大窩﹔味道在我們之間飄散
還有剩餘可帶走——要懂得火候,否則味道不再
以往吃過飯,你就回到和媽媽共用的房間
現在要回到更遠的地方,習慣另一種風俗和地理
媽媽走進廚房清洗骯髒的器皿,告訴你已經很晚

你又帶走一些用具。洋娃娃卻留在原地
它們仍然捲縮在你床上,向外張望
媽媽翻看日曆,寫上你下次回來的日期

你帶來要放長的褲腳。媽媽努力拆開褲腳的線
要繼續穿,要先拆開原來的黏連。

  詩中很明顯提到妹妹新婚後跟夫婿一起住,起先提到她留下很多空抽屜,然後輪到她發現湯水的匱乏,作者媽媽就為她準備湯水,然後妹妹為媽媽洗廚具作為報答,又帶走一些用具,最後說到妹妹的褲腳「要繼續穿,要先拆開原來的黏連。」此詩在形式上是音步較為徐緩、鬆弛的十四行詩,語調是「有碗話碗」的平淡,內容則是描述妹妹新婚後關顧的物事,也許作者有刻意經營,也許沒有,但讀來平淡自然。褲子要繼續穿,就要拆開原來的黏連,彷彿暗示妹妹要好好過婚後的日子,就得犧牲掉部份家庭的連結。

  在詩集的題材中,除旅遊、愛情外,作為家人的妹妹,還構成一個新素材。正如〈償還〉表面上訴說佈道會上認信的猶豫,但又涉及作者的成長史及與家人的連繫﹔採取terzanelle體裁的〈倚靠〉也涉及妹妹新婚和教堂神父詩班的意象(當然,這裡宗教只發揮婚禮的陪襯作用)。

  葉英傑寫了不少旅遊詩、博物館詩,伴以各種照片(書中以銅鑰作為拍攝者的筆名),這也可算是一種記錄。或許有論者指出,這些詩作大都圍繞着作者一貫重覆的母題,這也不盡然。〈九州篇〉第三首〈穿和服體驗〉,是這些旅遊詩中較能從身體感受中展示身份差異與文化差異的作品﹕

你指定在旅程的那天
要穿着和服,穿過美好的風景
要我也穿

我不肯定
我是否真的打算
頂着眾人的目光
披上另一種身份

那穿載是
我翻閱有關那裡的書時
能夠從插圖中知道
活在那種時光中是怎麼的樣子

扯緊的下襬能放得多鬆
決定了走路的速度
能多習慣腳下踏着的木屐
決定能夠走的路

我知道我在這天
可以做的事﹕
得知所有事物
能夠以這種面貌存在

黃昏了,要返回
允許我這樣出發的店子
不再堅持走路,這次乘坐巴士
要跨過這一刻了

我記着的會是那雙舒適的二趾襪
可以一直走
腳趾頭
也可以繼續保持自己的形狀。

  詩中表面上寫詩人不習慣穿和服,但留意第一節就會發現是「你」「指定」要在一個日子「穿着和服」,這種源於「你」的儀式感而發佈的命令,耗盡了「我」的心機,還有我從知識層面(「翻閱有關那裡的書時」)到身體感覺的努力。而和服不單是一套衣服,還包括二趾的襪子,甚至木屐,不是生於日本的人,不管男也好,女也好,都很難習慣穿着整套和服走在街上、坐巴士,尤其一向習慣了趕車上下班的香港人,就算到了外埠旅行也難改緊迫的節奏感,扯緊的下襬、二趾襪和木屐,都為穿着的人帶來一點皮肉之苦,必須記着保持舒適的步幅,才能從容應付。

  如此窘境,正是旅行者的局限。旅遊者因為行程的距離和「出發-抵達」時間而憂心,在目的地和出發地之間,為了實現一個宏願,並害怕趕不上時間而躊躇。漸漸的,也許旅遊者會發現,「我」的日常生活不也像一段永無休止的旅程嗎﹖不管是在異地抑或在本地郊遊,甚至是走進不同的職場、生活圈子,也同樣需要披荊斬棘的勇氣﹕

這樣前行
是否就有信念
這小小的旅程
能夠順利完成
沒有甚麼東西之後要努力撇開

(〈在那樣的日子遊歷塔門〉)

或者是將走過的路重複走很多次或倒過來走很多次﹕

那條走了很多次的路,又走一次﹔這次路線倒過來
看去所有東西都朝着那裡收攏
(〈走了很多次的路〉)

  上述兩個例子,出自卷四〈各個刻度〉,劉偉成在序言的圖表裡,從〈償還〉至〈各種刻度〉中間劃出一道箭嘴,中間以「刻劃存在的痕跡」形容。與〈各種時光〉裡的異地「時差」相比,這些「刻度」恰好是本地的遊歷(像〈鐵路博物館〉和〈葛量洪號滅火輪〉),或基於工作緣故而走路,有時候甚至只是捧着盆栽走路(〈盆栽〉〔2019〕)。這些「刻度」詩沒有刻意追求特定的詩體,語調上更能舒張自然。

  「刻度」代表共同要遵守的時間規律,「時差」卻造成不同時區的人之間的屏障,有時候在淹留和漂離的人中間,有時候在同一時空下但思想各異的人中間。其中一個例子是手機上傳的照片,我們總是希望身邊朋友都能立即看見我們上傳到instagram的美麗照片,按一下心心,但他人的觀看和我們的上載之間總有時差。〈時差〉這首詩,正好說明了作者和讀者之間的時差,那亦是作者自身的註腳﹕

要轉一轉念才知道那地方的時間
你走進各式博物館,到了要收結的時候
找一家精緻的餐廳吃晚餐,讓所有東西慢慢
在你裡面匯聚一起,你感到富有

這些都是我猜的。靠着一兩張
電話傳來的照片,看到照片的時候
我在第二天,才剛剛起床
看去一副甚麼都沒能掌握的模樣

你那邊的酒店合意嘛
難說那邊有熱浪
我也身處這樣的天氣中

我頻頻低頭,想着要說甚麼話
或調校哪些想法,才能夠把
照片上那邊的光接過來。

  根據劉偉成的解讀,「刻度」是「償還」的展開,而「時差」卻是「渴望」的障礙,我們可以理解這一點。除了李維史陀在《憂鬱的熱帶》裡的宣稱外,很少人討厭旅行,人渴望旅行,即使必須忍受旅遊時間和日常時間的時差,我的和妳的時差。然而時空或人與人之間的時差,總是讓對於愛(對地方之愛,對他人之愛)的渴望一再落空。如果我是神學家,我會說你只差信心一躍,就能得到愛和渴望﹔但詩人在信仰上無法跳躍,只能留下情感上的靦覥;要用詩歌來處理,既是一份真誠,也是一份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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