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五年前後,正向想法流出太陽系,穿越廣大的星際氣體,閃開黑洞,擾亂遙遠行星的潮汐,湧入宇宙,規模空前浩大。若有人(不管是神或外星生物)有辦法看透人類發射出去的正向想法,肯定會看到一大堆畫面,像是苗條身材、大型豪宅、快速升遷、瞬間致富,看得眼花撩亂。
這是書中其中一段,但是荒謬性點滿,於是適合作為開門見山。正向思考或是心靈雞湯之類,一直都是十分有「市場」的一門類別,不僅是在書籍類,例如無論在任何平台上的暢銷著作幾乎都常駐着心靈小語之物,就算不是那麼明目張膽的,也會用商管類別的外皮包裝,於是告訴你用「心態就能致富」。對於這些作者來說,確實真的心態就真的致富了,寫了些無甚內容的東西就熱銷一空,但是讀者是否閱讀完畢就真的致富、生活提升?僱員是否在看了大老闆的正向心態之後就也「心理影響生理」得進而社會階級流動成為資本家?
「否」
大大的否。
啟蒙運動讓人類「驅魅(disenchantment)」,但那種企求心靈安慰的懦弱需求卻仍讓人們找到不以宗教為名,卻仍有宗教本性的東西來依附。當所有人高喊着自由,並享受着自由的時候,卻無法承擔自由的重量,對於做出選擇的徬徨造就了三〇年代的納粹與法西斯,畢竟如果有個卡里斯馬可以追尋而代替我們做出選擇、承擔責任,具有安全感的生活那麼安適(當然對於猶太人並非如此),為甚麼我們需要自由呢?
而具有宗教本性的東西正是這些「雞湯」,激勵講師還是心靈教練其實不過都是 fake guru,對於富裕的人來說當然生活是快樂的,而當他們說出他們的生活方式,或是「俗稱」的人生哲學,並不代表奉行這樣的行為就會達致那樣的結果,反而是這些人先有那些結果,才能做這些豪奢的事。畢竟若能住在一晚上萬美元的房間,兼有傭侍隨側使喚,誰還會感到不快樂?「不要窮得只剩下錢」簡直是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有閒階級的「閒話」,因為許多人窮得連命都沒了還談得上錢。
但是宗教這回事就如同馬克思說的是人民的鴉片,進入美好的夢境卻對現實有害,對於受到剝削的非資本家群眾只要吸食一些雞湯,生活就能繼續過下去了,只要跟着課程呼喊口號,宇宙能量都會回應了。吸引力法則還是癌症心靈治療,都建立在一個宇宙是人的心靈所創造的不可靠的不科學假設之上,但是對於這些人來說「有研究指出」就已經很充分了,至於是甚麼研究、有沒有對反的研究,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結論是自己需要的,甚至「有研究指出」這句話、出現在紙張上的這句話,就成為了能附庸的另一個權威。而這些都讓我們忽視是甚麼讓時代的群眾處於那麼龐大的不安全感,就像資本的意識形態籠罩在無產階級頭上進而維繫剝削的生態持續。
書中舉了一本書是《誰搬走了我的乳酪?》,大賣千萬本,但內容卻是印刷字體極大而只有94頁的寓言故事,主角是兩個愛吃乳酪的人:哼哼、哈哈,有天到乳酪站發現乳酪不見了,整天痛罵很世道不公。但世界中的另外兩隻老鼠卻不加思考地直接去找其他乳酪,寓言就是:不要過度思考分析把事情搞複雜。換句話說,在正向思考的「哲學」裏頭,思考是被貶抑的,啟蒙時代以來所提倡的「批判思考」是被遺棄的,我們必須透過「樂觀偏見」來篩選世界給我們的訊息,當有壞事發生時,我們必須假設如果不是這件事發生,可能有更糟的事情發生。當我們掉了鑰匙,我們要慶幸手機沒一併遺失;當我們被車撞傷,我們必須轉念還好我們沒死亡。
境隨心轉毋寧是最為阿Q的自慰,而這自慰能達到的高潮,大概也只是「心靜自然涼」這種即便坐在烈日當中的柏油路,也要大喊「舒爽」的愚蠢。
無論是過往的蘇聯還是改革開放前的中國(或許今日亦同?),抑或是今日的北韓,活在其中的人們總是有着自身處於幸福生活的幻覺,那是來自於極權國家的宣傳。但是,自由世界並不更好,因為市場已為這種進路代勞,企業家把演講、書或是影片,甚至大量購置給員工,甚至透過解僱的懲戒手段來讓那些「負面的人」被排除在公司之外,進而讓那些相信失敗都是咎由自取的人留在公司,一片和樂融融得是一群相信着只要「相信就會成功」的奴隸。
正向思考不僅不科學,反而是種宗教,這個特質更能見諸於其與喀爾文教派的共通性上。「從新教改革以來的幾世紀,西方經濟精英就一廂情願地認為,人會貧窮是咎由自取的。喀爾文教派認為貧窮是懶惰和其他壞習慣造成的;正向思想家則認為人會貧窮是因為故意不接受富裕。」更尤其,兩者都要求「工作」,甚至必須對「自我」進行監督,喀爾文教派的禁慾教條而杜絕懶散,正向思考則是禁止負面想法的出現,殊途同歸地兩者都將自我當作被監督的客體──囚犯。無論是來自於外部或是內心,樂觀成為了當代的「新教」,我們必須樂觀,因為這是新時代的宗教所規約的,而所崇拜的偶像不是基督,卻是導師(Guru)。
面對正向思考,我們的對策並不是用負向思考來取代,因為二者是種相對概念,無其一則無其二。二者都對世界做出了偏見的詮釋,進而讓我們忽略真實。我們不能忘記「Hope for the best」的下文是「prepare for the worst」,best 是來自於期望的理想,worst 則是對於現實的功利評估。我們所要做的不過就是哲學上知識論所追索的:「真」。作者如是說,適於本文之結尾:
取代這兩種思考的做法就是,想辦法擺脫自己的想法,觀察事物的眞實面貌,盡量不要讓自己的感覺與幻想對事實加油添醋,去瞭解世界同時充滿危險與機會:人有機會幸福美滿,但也終將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