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履帶摩托車在雪地中緩緩前進,乘坐在摩托車上的,是兩位帶着鐵盔的少女。黑髮的小不點叫「千」,是個細心而偶爾認真過頭的膽小鬼;金髮的高個子叫「優」,是個慵懶又不受常理拘束的吃貨。她們按爺爺的吩咐,駕駛履帶車離開將被摧毀的家園,向都市的上層出發。
她們在數之不盡的廢墟中穿梭,但沿途遇見人的次數只有兩次而已。最初,她們在下層遇見地圖制作者金澤,三人在前往中層的路上同行,到達中層後就分道揚鑣;後來,千的摩托車出現故障,沒有備用的零件替換,剛好遇上正在附近測試飛機的石井,石井表示可以提供修理摩托車的零件,作為交換,千和優則協助她製作飛機,離開這個都市。
對於這兩位過客,千和優都有着各自的見解。金澤向她們解釋地圖的用法時,千認為將不同資源的位置作詳細記錄,對求生極為有用;優倒是想試試把金澤視為生存意義的地圖燒掉,看看他會有甚麼反應。石井所駕駛的飛機在半空中解體,連人帶機掉進底層時,輕輕地笑了笑,千不明白,為甚麼石井遇上這種狀況還能笑起來,而優則輕描淡寫地回答:「也許是因為她終於能夠和絕望友好相處吧」。
和絕望友好相處──這句充滿黑色幽默的玩笑話,正是貫穿整部作品的關鍵。
哲學家約翰.洛克曾於《人類理解論》中解釋何謂絕望:「絕望是因為願景無法實現而生的想法,效果亦因人而異:有時令人不安痛苦、有時令人慵懶被動。」但洛克所提到的,只是陷入絕望而生的眾多情感中部分反應,實際上,從絕望中最容易誕生的情感,是憤怒。當陷入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挽回的局面,無從宣洩的憤怒就會化成破壞性的力量,傷害他物、他人、甚至是自己。
與金澤一同乘坐升降機前往中層時,升降機突然傾斜,裝着地圖的布袋就這樣滑到半空中。金澤縱身一躍,但還是抓不住布袋,只能無奈地看着地圖隨風四散。當時,這位就算被步槍指着也面不改容的金澤緊緊咬住了嘴唇,皺起眼眉,這正是人類憤怒時下意識地流露的微表情。「放手吧,讓我一同掉下去。」懸吊在升降機邊沿的金澤,對抓住自己的千與優說,但最後千和優還是將金澤救了回來。只可惜後來在上層都市時,一群非人類生命體告知千和優,都市內已經沒有任何人類存活,可想而知,金澤最後還是被絕望和憤怒所摧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再怎麼說,這種狀況也很難算得上是「友好相處」──那麼,到底怎樣才能和絕望友好相處呢?
在整部動畫中,「和絕望友好相處」這句對白前後出現過三次。第一次是在摩托車故障時,焦急的千想叫在旁邊午睡的優幫忙,但卻被優拒絕:「試試和絕望友好地相處吧?」為甚麼千會如此焦躁?那是因為到達最上層是她的願景,沒有了摩托車,幾乎沒有辦法可以到達目的地,千才會感到絕望,但對優而言,只要能填飽肚子的話,哪裡都不去也無妨,正因如此,優才不會被絕望感所左右。第二次就是目睹石井飛機失事的時候,看着四散的飛機部件,石井輕嘆:「果然還是失敗了呢。」也許,打從一開始,石井就不曾期望能離開都市,只是因為碰巧找到了藍圖,碰巧有足夠的素材,碰巧有糧食和時間,才會心生造飛機離開個地方的想法。退一步想,至少自己也曾經努力地做了一件後無來者的事,也能勉強算是一種成功吧?
倘若絕望是源於願景無法實現,那麼,放棄當前的願景,又或者是退而求其次,大概就是想要和絕望友好相處時最輕鬆的方法。在這個無法改變未來,亦無人怪責自己的世界,放棄又有甚麼所謂呢?
只是,故事並沒有就此結束。
離開飛行場後,千和優繼續往上層前進。在一個被坦克和大炮環繞的坑洞休息時,她們發現了一隻喜歡吃子彈,並能透過收音機交談的未知生物「Nuko」。在Nuko的引導下,她們發現了一艘潛艦殘骸,正當她們想在潛艦休息和補給之際,一隻巨型的白色生物突然出現並將優吞噬,並迅速離開潛艦。膽小的千雖然害怕,但還是拿起了武器追趕上去。一番追逐後,千在甲板上看到從白色生物的口中露出上半身的優。「小千!小千!」看着眼眶漸濕的千,優開始用力掙扎,焦急地呼喚着她的名字。
最終,白色生物將優吐了出來,並向二人解釋事情的原委:原來Nuko是它們的幼體,吃光一個城市的彈藥和電池後,就會成群飛往另一個城市覓食。當它們準備離開都市時,卻發現Nuko走失了,無可奈何下,只能在這裡等待好心人將它帶回來。會將優吞進肚裡,不過是想借助她身上的收音機向二人道謝,畢竟,在這個都市已經再沒有別的活人能幫助他們了。
「真羨慕你呢,有這麼多同伴。」優對着想留在二人身邊的Nuko如此說。依依不捨的Nuko,最終還是按優的意思回到同伴身邊,並以歌聲向二人道別。在悠揚的歌聲中,優想起了千,也想起了自己:她不曾有過欲求和希望,甚至認為這就是和絕望友好相處的方法,直到差點失去千,才發現自己也會不安和痛苦──原來,與千在一起,才是自己心中的願景、生存的意義。要是沒有她,大概自己早就被絕望所湮沒吧?
「他們一定和絕望相處得很好,才能夠唱出這麼悲傷的歌。」優笑了笑,以認真的語氣,對握住自己右手的千說道;千也笑了,以堅定的聲線,向握住自己左手的優細語:「就算世界真的要毀滅,只要有你在就足夠了。」
積雪尚未融化,都市依舊死寂,少女們今天卻帶着微笑,駕着半履帶摩托車在絕望中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