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論》與香港:一場失敗的武力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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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論》與香港:一場失敗的武力鎮壓

馬基維利(Machiavelli,1469–1527),生於佛羅倫斯,著有《君王論》。假如我們以其思想來審視香港當下時局,我們會發現港府可謂犯下了無數錯誤。林鄭似乎想做一個剛毅果敢、乾坤獨斷的領導人,實則不過畫虎不成反類犬。以武力解決問題,對於馬基維利而言並無不妥。

Therefore affairs should be managed in such a way that when they no longer believe, they can be made to believe by force. Moses, Cyrus, Theseus, and Romulus could not have made their institutions respected for long if they had been unarmed…

當問題無法以和平手段解決,那就要用武力去讓人民心服口服。沒有武力作後盾,即使是像摩西那樣的先知也不會得到人民尊重。因此香港政府或者是特區行政長官林鄭意圖以暴力打壓民主運動,這固然是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但武力鎮壓也有很多種,而林鄭現在這種逐步提高鎮壓武力的方法就是極差的選擇。

Those cruelties are well used, if it is permitted to speak well of evil, that are carried out in a single stroke, done out of necessity to protect oneself and then are not continued, but are instead converted into the greatest possible benefits for the subjects…he must do and commit them all at once, so as not to have repeat them every day.

上述引文,大意是以武力鎮壓去達到目的,必須迅速,而且絕不能濫用。假如武力鎮壓曠日持久,又難以將鎮壓轉化成為全民的利益,這樣運用武力便注定失敗。馬基維利舉的成功例子是阿加托克利斯(Agathocles the Sicilian)。這人是軍隊出身,後來成為了敍拉古這個城市的民選官(praetor of Syracuse)。他將城中的富人和元老院元老都召集而來。當所有人都認為有重要事項需要討論,他卻一聲令下,將他們全部擊殺。在無人反對下,他成為了絕對的領袖,一個獨裁者。

以此比照香港和中國,在獨裁者的角度而論,天安門是一次成功的屠殺,而香港現今的武力鎮壓就是非常失敗的鎮壓。天安門屠殺,一夜之間,學生們要麼死去,要麼坐牢,要麼逃離中國,廣場上,北京市內再沒有人夠膽抗爭。政權事後再將改革開放的經濟利益扣連上天安門屠殺。沒有屠殺就沒有改革開放,沒有改革開放,中國也就不會享有今日的經濟成就。於是武力鎮壓就有了似是而非的正當性。當然政權完全可以不殺人,直接開放,官員知道,人民知道,商人知道,全世界都知道。但大家都不點破,攝於鎮壓的震撼和巨大的利益,於是天安門屠殺成功轉化為國家成就,也就是馬基尼維所言: “converted into the greatest possible benefits for the subjects”。

反觀當下的香港政府,其以武力鎮壓的手法可謂失敗。由運動至今,六月至十一月,警察濫暴越加嚴重。濫暴無日無之地展示於人前,永無了局,這本就是大忌。要麼立即宣佈戒嚴,一了百了。偏偏港府卻又無此膽量決斷,反而以「擠牙膏」的方式,逐點逐點提高武力。於是人民被逼接受一次又一次全新的暴行。從光天化日下用警棍狂毆市民,到橡膠子彈射頭射眼,再到真槍實彈,水炮車,甚至肆意命令人民面壁下跪,每次的暴虐都是在打破人民對國家暴力的認知,每次都是迄今為止最惡劣的暴力。濫暴曠日持久,永無了局,如此運用武力鎮壓,以《君王論》的角度而言,可謂失敗。

香港警察這隊武裝部隊,高薪厚祿,卻又全無紀律,甚至公然反對特區政府的政務司司長。肆行暴力,阻礙商業運作,踐踏私有財產,這又是馬基利維利所言的另一大忌。

If he must spill someone’s blood, he should do this when there is proper justification and manifest cause. But above all else, he should abstain from seizing the property of others; for men forget the death of their father more quickly than the loss of their patrimony.

此處非常重要。第一句是指運用暴力必須要有正當的理由。第二句是指,君王應當避免剝奪人民的私有財產。因為人們忘記父親的死,比忘記自己的家產被人剝奪要快得多。

香港政府和警察並沒有正當的理由運用武力。警察濫用暴力,濫捕濫告,執行職務時拒絕出示委任証,濫用私刑。配戴口罩是個人衣著自由,政府無權干涉。而如今的「禁蒙面法」規管,遊行戴口罩的量刑是一年,暴動罪則是接近十年。既已參與暴動,便自然會配戴口罩以免留下罪証。一個有理性的人,豈會為了避免觸犯量刑低的禁蒙面法,而承受量刑更高的暴動罪風險呢?無論是立法的原意和執行都全不合理。政府所引用的法理依據是1922年港英殖民時代的「緊急情況規例條例」,這條例容許行政長官繞過立法會,直接實施任何法例。如今是2019年,香港政府竟引用一條百年前的前朝法例,這更是完全違反民主社會的常識,意圖為行使不當武力掩飾。再如831太子站警暴,警察衝入地鐵車廂毆打市民,卻又完全沒有拘捕任何人。市民犯法,警察可以拘捕。那就是說,姑勿論警察濫權濫捕是政府首肯,還是武裝部隊已經拒絕政府命令,香港政府都已失去使用武力的正當性。

至於在私有財產方面,香港政府所犯下的錯誤可謂更加嚴重。十月三十日,警察闖入屯門逸生閣,濫捕並且羞辱住客,命令人民雙手放頭面壁下跪,儼如恐佈份子以私刑處決敵人。萬聖節,本來是蘭桂坊酒吧做生意的大好時機,警方卻又無故封路,禁止進出。商場屬於私人財產,是香港大型地產商賴以鞏固財閥地位的利器,警方卻多次擅闖於沙田、馬鞍山等商場。香港的經濟就是建基於尊重私有財產。與內地相比,香港的私有資產原本是受到絕對尊重的。因此乃能吸引世界各地的資金匯聚香港,巨富雲集,於是各種奢侈品,在香港都有市場,甚至連房屋都可以搖身一變透過炒賣而成為投機的奢侈品。經濟繁榮,於是警方這隊武裝部隊才有其合法性,「保護市民」。馬基利維在上述引文的第二句,如果用香港的俗語言之,其變體就是「阻人做生意,斷人食衣,猶如殺人父母」。香港政府所謂「止武制亂」,目的應該是讓一切經濟行為能夠重新進行,人們繼續工作消費供樓不問世事。而今警方反而自行搗破「維護社會安寧」的謊言,踐踏香港社會最核心的價值:私有財產。這比起胡亂鎮壓,更加嚴重,香港政府正嚴重損害香港中產和地產財閥的根本利益。行駛武力,並沒有轉化成最大多數的經濟成果和利益,這無疑是極為失敗的鎮壓。

…they must first seek not to be hated by the largest group. When they cannot do this, they must try with every effort avoid the hatred of the most powerful group…

對於馬基維利而言,一個國家的領袖應該受人民敬畏。即使無法做到讓人民敬畏,也要避免被絕大部份人討厭。假如,連避免被絕大部份人討厭也無法做到,那就退而求其次,避免被最大勢力的社群或階層所討厭。假如連這也無法做到,這個政權基本是苦無希望了。如今的香港政權,被學生所討厭,被中產所厭惡,被資產階級所厭惡,其前景也就可想而知。

關於一個領袖是否需要擁有各種美德,馬基維利作如是觀:

Therefore, it is not necessary for a prince to possess all of the above-mentioned qualities, but it is very necessary for him to appear to possess them.

這意思就是,領袖未必需要齊備各種美德、仁義禮智孝悌忠信,然而他必須要顯得他擁有這些美德。當今特首林鄭在這個標準下,她是叫馬基維利失望了。同情心和虛心是她極為缺乏的。(當然,我並不期望她能擁有這些高尚情操。)用馬基維利的邏輯來說,那是她極需「展現」的美德。多月以來,無數人民嚴重受傷,然而林鄭從來沒有到醫院探望。反而地鐵閘機被毀,她卻高調示察。「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將人命置於財物之上,《論語》早就展示了這種領袖的仁德。若說,林鄭將示威者目為暴徒,故毫不憐憫,然則其女副官陳嘉怡該算是「自己人」了吧。十月二十九日,陳氏在林鄭會見記者後暈倒,林鄭竟在她身邊直行直過,不屑一顧。這又如何令人相信她是一個具備各種美德的領袖。這位領袖,既被社會各階層所討厭,武力鎮壓出師無名之餘,又無法迅速完成鎮壓,更無法讓不同的階層從鎮壓中獲得利益,其政治生命大概也時日無多了。

中共透過港府對自由的鎮壓是永遠不會放鬆的,香港人對自由的追求亦同樣永不退讓。一個專制的國家控制了一個相對自由的城市,馬基維利亦有論及。古羅馬人征服了卡普阿(Capua)、迦太基(Carthage)等地後,古羅馬人便立刻將她們摧毀。箇中原因在於此:

Anyone who becomes master of a city accustomed to living in liberty and does not destroy it may expect to be destroyed by it…

一旦呼吸過自由的味道,人就難以再心甘情願做極權的奴隸。因此中共並不會兌現港人治港的承諾,對暴君而言,自治就是獨立就是反抗,一個繁華的自由之地也必須除之而後快,否則其奴隸制度便會比香港更快土崩瓦解。更大的風暴正在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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