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文刊於《Sample樣本》第十期「歡迎光臨賭博樂園」
見世物小屋(みせものごや)是一種在街邊臨時搭建的小帳篷,類似於馬戲團帳篷。所謂「見世物」即是「見識世間珍稀之物」的意思,其原型為十九世紀中期在美國流行的畸形秀(freak show),也因此維基百科將日文的見世物小屋與中英文的畸形秀歸納合併。這並不準確,見世物小屋雖脫胎於畸形秀,卻更加光怪陸離。《少女椿》中的「赤貓座」是典型的見世物小屋,裡面除了畸形人,還有舞者、侏儒幻術師、蛇蠍美人,只要付錢,即便是當時最前衛的科學技術,也可在小帳篷內一窺究竟。而在《少女椿》後記中,丸尾末廣提到一位對他影響深遠的藝術家,他的作品正如見世物小屋一樣令人稱奇。
我不太願意稱寺山修司為「作家」,他是一個揭示所有頭銜之限制的人,他寫詩、寫小說、寫劇本也寫馬經,他是導演也是和歌創作人,讀他的書讓我產生全天下所有禁忌的、地下的、獵奇的知識都藏在他家書架上的錯覺。這位鬼才熱愛賭博,他賭馬、流連柏青哥店,閒暇時愛找吊兒郎當的賭鬼聊天打趣,並將賭場見聞記錄在這本《扔掉書本上街去》。
〈小巷紳士錄1 扒金窟〉提到自由民權運動家宮地茂平。《明治賭博史》記載,宮地茂平於1892年的《郵報便知新聞》刊登廣告,以賭博能「喚醒沉睡社會,擴大財務融通,增加社會活力,促進景氣回升」為由發表廢止限賭令的演說。終日以打柏青哥為生的脫北者李源國,在面對柏青哥機時,原來並不像常人所想那般一味沉迷賭運,而是每一次都耐心觀察店內所有機器,找出頭部釘子最大的一台,「瞄準頭部來打」,鑽研出利用火柴棒或是拉拽橡筋等技巧來提升贏面。失去祖國、苟活他鄉的李源國象徵着一種反社會的邊緣典型,對此,柏青哥既是幫他們從現實抽離而專注與機器對抗的毒藥,也是喚醒他們沉睡的生之慾的解藥。
〈兩個女人〉乍一看以為寫女性,實則寫賽馬。寺山修司把賽馬寫成了武俠小說,兩個女人指的其實是兩匹馬。一匹叫目白菩薩,一生不幸,出生時母親難產致死,自身成長得比其他馬慢,因此三歲參加比賽也不被重用,不久後配種的父親也死了,目白菩薩成了馬場上的「天煞孤星」,每次出賽都充滿殺氣,馬迷說:「這是它對自己不幸身世的復仇,因為除了取勝之外,她沒有其他獲得愛的辦法。」另一匹叫若雲,她的母親雲若不幸罹患傳染性貧血,本應被宰殺,卻因負責宰殺的人心軟將她救下,秘密轉移到地下休養,不久後雲若康復並產下若雲,隨後馬主想為若雲登記,卻被告知已死亡的馬所生的馬不可登記,而賽馬界竟破例為若雲進行了「私生馬駒參賽審判」,一生幸運的若雲最終取得了站上賽場的資格。目白菩薩與若雲的對決是幸與不幸的碰撞,寺山修司寫道:「大部分馬迷將賭注押在不幸的目白菩薩上,如實地反映出現代人的賽馬思想。」現實如此諷刺,人人都是賭徒,以他人的生命為遊戲,誰不希望不幸戰勝幸運呢?不過是以可憐姿態求取安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