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刊於《掌中花:盧偉力極短篇小說》(香港:The Rabbit Press,2018),標題為編輯所擬。
這本書,是塵緣的撿拾。
年輕時,興趣在理論,創作也只限於戲劇。留學後開始寫詩,有不少作品,也寫過一些小說,但沒有用功,積累不多。起初,除「盧偉力」之外,也用「唯立」筆名,甚至用過「馮玉蘭」發表過一篇帶女性感覺的小說。
我想,在自己寫作生涯中,不知會不會寫長篇小說,但短篇小說、極短篇也許會寫一些。
留學時接觸川端康成的「掌中小說」,他一生寫了百多個,非常珍視。我的體會是:極短篇並不等如小故事,或生活片段,而是人生某些帶有普遍性的體驗,以帶有故事性貭的方式敘述出來。篇幅上是極短,但指涉卻是廣濶的。
近年有兩次寫作極短篇小說潮,一次在2008年,一次在2014年農曆年。2008年那次萌生了「迷宮小說」概念,把多個表面分散,沒關連,但其實潛藏人物網絡聯繫的故事,歸入同一題目下,可以由任何一個開始讀,那時叫《蜷縮》,寫了一些。本想再寫,把長篇小說碎片化、時空散佈式敘述有關人物的生存境況。2014年那潮起初是生命內在能量驅使,或要延續《蜷縮》,後來則是對極短篇小說這形式有興趣,甚至為過一百五十字的閃小說。那時有用「馬賽克」(Mosaic)去形容。近年有「預言小說」、「筆記小說」的想法,亦創造了近超現實主義的筆法。
回想起來,八十年代初協助林年同老師辦早期中國電影展期間,鄭樹森教授曾經送過我一本由他翻譯卡內提(Elias Canetti)的《耳聞證人》,很特別的一本書,是我接觸當代極短篇小說的開始。
回到原點,我把這本書獻給鄭樹森教授。
《掌中花:盧偉力極短篇小說》
作者:盧偉力
出版日期:2018年7月
出版社: The Rabbit Press
定價:HKD80
發行:里人文化事業
內容介紹:
……在這個時候,他與妻子會出現在公園中,站在樹下,手挽手,唱着歌。隱隱地,我們可以看到他們身後有成千上萬年青人的身影。
──《等待那一天來臨》
……那夜他回到自己的房子,坐在沙發上,晚上一時半,他站起,打開窗,一輛急行列車正飛往星光不多的夜空。
── 《列車》
《掌中花:盧偉力短篇小說》收輯了作者由八十年代至今所寫的五十篇極短篇小說。書中,作品分成五輯。每輯以內容出發,均圍繞着同一創作命題,分別是帶政治意味的寓言式作品、描述日常生活中的小確幸及處理生命中事與願違種種錯過的故事、展示精神層面的超現實故事和以奇情入套的虛構創作。第六輯,則是以書寫結構出發的蜷縮系列。書中作內容雖沒直接指向香港,但字裡行間卻散發着到這個城市的氣味。
試讀
〈等待那一天來到〉
每天清晨,他都會與妻子到公園晨運,鍛鍊體魄,十年如一日。幾十年了,公園的樹漸漸向天生長,成為參天巨木,兩個人也漸漸老了。
認識他們的,都知道他們是以強大的意志,換取更多時間,等待一個千萬人都在等待的消息。那是善良人們經歷殘忍黑夜後簡單的心願。每天第一線晨光,是他們的希望,他們每天相視而笑,默默同行。
後來有一段日子,他沒有來公園,但他妻子仍然一個人準時到來,風雨不改,她甚至會緩緩地跑步,一邊跑,一邊還會哼着年青時唱的歌。她就是在那時認識他的,那時他是大學生,她是初中生,同樣為迎接幾千年遇上的新時代而走上街頭。面對軍警的鎮壓,他們無畏無懼,「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比鋼還強,向着法西斯蒂開火,讓一切民主的制度死亡!」他們手挽手,唱着歌,銅牆鐵壁似地迎向眼前的暴力。
據說他們有一個兒子,但自從許多年前有一夜離家之後就再沒有回來了。她緩緩跑步時,大概是念着兒子的,因為她輕輕哼着歌時竟有一抹少年人的節奏。
再後來,她有時也不一定來公園了,公園的樹彷彿也長得慢了。
再後來,有好長一段日子,公園再看不到她的身影,聽不到她的歌聲了。
再後來,突然有一天早上,大街上有許多人,潮水一樣湧向城市每一個角落,公園也有許多人,大家臉上都帶着微笑,互相握手,互相擁抱,並往遠處的天空上看。
在這個時候,他與妻子會出現在公園中,站在樹下,手挽手,唱着歌。隱隱地,我們可以看到他們身後有成千上萬年青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