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地圖上缺了地名的標籤,整幅土地就不過是一片顏色的變化,沒有任何意義了。許多時候,對於地方的幻想與記憶,其實都始於對地名的好奇。前述的激情之島,島上的故事正好與名稱有巨大反差,一幕幕場景就顯得錯落有致。一個個地名,標誌出山水與語言的交錯,正是人在當地希冀與欲求的呈現。不過,這些期許也未必一定可喜,可能反而是憂鬱。
2015 年中,《哀傷地誌學》(Sad Topographies) 一書的作者 Damien Rudd 碰巧在地圖上找到了名為 Mount Hopeless(絕望之山)的山脈,隨後就在 Google Maps 上搜尋各種與抑鬱相關的近義詞,竟發現到許多許多被絕望沾染的地名,慢慢集成一個小系列,本來張貼於 Instagram,及後就成書了。人類的情感,竟就這樣與地方交相混雜。
在加拿大最東岸,有一個名為無望島(Little Hope Island)的地方。島嶼面積不大,從一岸到一岸不需一分鐘時間,只是一個突出海面的石頭小丘,偏偏竟是以恆常摧毀船隻而聞名於世。到了 1866 年,新斯科舍省政府決定於島上興建燈塔,避免船隻撞毀,並派駐燈塔管理員。最後一位管理員名叫 Alan Langille,家人與他在島上共度了四年就回歸文明了,留他獨自一人,繼續看守了十五年之久。回到主岸的時候,二次大戰早已完結,科學飛速發展,他面對的正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後來,燈塔自動化,直至 2003 年,一場冬季暴風雨過後,燈塔與島上一切的建築統統沖毀,彷彿不曾存在。
世界盡頭,原來至少有兩個,對於相信地平說的人或是一件好事。其中一個位處美國加州,或者應該沿用舊名舊金山的附近。1848 年,有人於當地發現黃金,引發淘金潮,僅數百人的港口城市,四年後已成了有三萬六千人的都市。當時,許多地區尚未開發,淘金者攀山涉水,並為許多地方起名。本來象徵希望的舊金山,卻留下了諸如「最後機會」、「魔鬼嶺」、「世界盡頭」等地名,人們顯然未能獲取所欲。另一方面,當地的美洲印第安人也被淘金人潮趕走,甚至趕盡殺絕,三十五年間從 十五萬人急減至三萬人。地表被損,污染處處,淘金潮並未為人帶來太多,只餘下難以計量的破壞與苦難。世界盡頭同樣有世界末日的意味。
按照作者所言,他所收集的這些地名,許多都源自於探索時代,當時的人亟欲征服世界、爭取資源、擴展版圖,結果卻使各地生靈塗炭。難怪乎,許多地名都集中於被殖民的地方。每一個地名都藏有故事,這些地方背後則常常是悽慘的歷史,見證希望如何逆轉為絕望。
普通的旅遊人士,大抵未必會特意到訪這些地方。對於指尖上的旅行者,這些地名卻有巨大的引力,誘使我們轉入故事裡頭,遙想地名如何構成,直面歷史的不幸。「書裡提到的地方,我從來沒有到過,也不大可能會去。雖然,你可以把書讀成地名冊,卻也可以同時將之看作是旅遊指南,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反旅遊指南;一套為垂頭喪氣的人們而做的目錄,那些承受憂鬱的黑膽汁影響的人。」旅遊未必一定快樂,刻在地圖上的地名正可見證。
葉梓誦先生,很喜歡你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