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時代三部曲的壓卷之作──《荒澤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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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證時代三部曲的壓卷之作──《荒澤之魚》

文章刊於陳寶珣的《荒澤之魚》(文化工房,2018)。標題為編輯擬定。

陳寶珣和我相識於中大,我們都成長於八十年代。

《荒澤之魚》是寶珣的第三部小說。雖然故事的背景是當下,但一種屬於八十年代的感情洋溢其中。不單因為小說裡面一些角色形像似曾相識,呼之欲出,也因為幾位主角人物的性格,流露出那個年代的理想與天真。他們曾經滄海,今日的所思所想,也滿載着那一代人惆悵的心情。

這批「六十後」長成於八十年代,見證過中英談判,經歷過八九六四,目睹中國由一種主義滑向另一種主義,由神秘可畏變得愈來愈陌生和不可測。他們也親歷香港由從屬於一個宗主易手給另一個宗主。

這一代人沒有嬰兒潮一代的意得志滿,覺得自己永遠是此城的時代精英,也沒有「八十後」、「九十後」的造反精神,彷彿能夠在三五年間將一切推倒重來。這一代人有的精神財富,毋寧是他們比較厚重的歷史感,能知興替。

小說裡面三位主角:祖、端、盈都是有志向和理想的青年。他們成長在一間校園內有蓮花池的大學,曾經滿懷壯志,留英進修,希望以知識和學問回饋社會。那位典型文青,搞公共藝術的祖最先回港,才發覺學院環境變化得太快。他這類希望結合學術與社會介入的青年學者,實在難以容身,終歸磋跎歲月。他的兩位紅顏摰友端和盈,雖然終於成功在大學覓得教職,卻陷身於學院的權術醬缸,有志難伸。

當日讓這一代青年造夢的校園,漸漸蛻變成利祿戰場,禮崩樂壞。一代人的時間丟失了,再也付不起繼續天真。人們迷失於錯亂的歷史軌跡,只餘躁動與疏離。這許世情,無論祖、端和盈都感到陌生和失語。

不過,《荒澤之魚》並不耽溺於自戀或時不我予的遺憾,相反地,作者筆下的角色不斷帶領我們叩問:何謂香港?我們是誰?香港緣何走到今日?……人類學家的端、考古學家的盈、圖書館研究員的符先生、新儒家傳人的宗麟……他們各自的小故事,提供了想像的線索,從多個不同角度回應這些「大哉問」。

互相衝突的文明起緣神話、神秘消失的物種、難以確定的文革史實……看來好像只是關於「過去」的斷簡殘章、歷史碎片,傳聞軼事,可裡面卻埋藏着「香港人」的身世之謎。作者穿梭於魔幻和現實之間的筆觸,既使「過去」「活」過來,與今人對話,也寄情於追問:活人如何死去?美好的事物和價值又如何消失?

端的助教拾伍,也即是盈的助手溺水,幾多歷史波濤的弄潮兒,匆匆走過,如果不是無聲無息地成為檔案中的一些數字,就是成了見證物種曾經存在卻最終消亡的化石。

八十年代的人和事,那個年頭追求的一些理念,或許免不了化作塵土,消失於歷史的波濤。然而「香港人」以及他們存活的年代所創造過的事迹,又會否最終變成化石,只能見證一個滅絕物種曾經存在,猶如我們在荔枝莊的考古發現,身世至今仍然成謎的狼鰭?

寶珣的本職是新聞記者,也是出色的紀錄片導演。他的小說,總是帶着見證時代的熱情和衝動。《發給每個閉塞頭腦幾顆理性的子彈》和《沒島戀曲》分別為我們見證了八九六四和雨傘運動,《荒澤之魚》的視野則更恢宏廣闊,想像力馳騁縱橫,不囿於一時一事,實在是見證時代三部曲的壓卷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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