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一位文壇前輩獨力籌備了一本文藝刊物。辦過刊物的朋友都知道,要辦一本好的文藝刊物,背後實際需要投入多大的人力物力,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作去製作一本「同人誌」已經不容易,更何況是一個人?前輩並非不懂箇中的艱難,但她仍然義無反顧,這主要是基於一些異象︰文學在基督教群體(起碼在香港的基督教群體如是)日遭忽視,以及基督教華文文學的蒼白。通過辦刊,前輩希望讓基督徒作家有個凝聚的園地,同時也希望讓讀者(不拘信仰)可以接觸到優質文學。
當時曾經以為,刊物會否只限基督教文學作品,後來一次跟前輩碰面,才知道刊物並不會這樣安排,因為前輩認為,廣泛閱讀是讀者提升文學素養的重要途徑;再者,要徵得優秀的基督教華文文學並不容易,倘若徵稿僅限基督教題材作品,稍後組稿將會十分困難。
的確,華文世界的優秀基督教純文學實在十分有限,但這又豈止是華文世界的獨有現象?在純文學這個本來就可謂小眾的圈子除裡,基督教文學更可說是少數中的少數。除了幾個耳熟能詳的作家,似乎就很難再枚舉出其他名字。
出現這種尷尬的景象,或許是跟基督教書籍比較稀少有關?當我們走在主要售賣信仰書籍的屬靈書店裡面,就會發現,並不盡然。基督教華文書籍每年的出版量,就算稱不上汗牛充棟,但亦相當可觀,可是,在這為數不少的出版物裡,又有多少,算得上是耐讀,具備相當藝術水平的文學作品?
這或許並不是一個出版的問題──在這資訊爆炸,生活節奏更趨急促,而愈來愈多人耐不起性子去細讀文學篇章的年代,基督教出版業同工能夠守住陣地,讓信徒有平台去培養和保持閱讀習慣,委實已很不容易。至於在探問基督教華文文學的艱難原因之前,我們恐怕更需要反思一個問題︰甚麼是基督教文學?
一般而言,基督教文學這是指一些具備基督教信仰觀念、主題,以及世界觀的文學作品。換言之,這些作品需要達到一定的文學藝術水平,同時在探討基督教信仰主題的時候,亦擁有一定的深度。基督教文學之難,難在二者兼得。一部作品的文藝價值即使再高,若沒有充分的基督教信仰視野,也難以視之為基督教文學;相反,設若一部作品擁有深刻的基督教信仰視野,但藝術水平強差人意,亦難以將之歸類為基督教文學。此外,如何在作品裡呈現出基督教信仰的視野,也是優秀基督教文學所需面對的一大難題。倘若作者對基督教信仰欠缺深刻的認識和體會,作品很容易就會因「概念先行」的問題而變成了一種刻板的宣教文字,甚至宣傳文學(propaganda)。
正因基督教文學要克服這些難題,因此,當讀到姜原來老師收錄在這本集子的兩部劇本時,實在驚喜。因為這兩齣劇,不但具備相當的藝術性,而在處理基督教信仰的觀念,主題和世界觀的時候,還能夠避開概念化的問題,深入且多向度地呈現出角色對信仰的不同看法,以及複雜的心理,十分可貴。
《雁蕩平安夜》和《蘭林復活節》兩部作品都體現了姜原來老師對基督教信仰的深刻體會和反思,這些體會和反思,藉着姜老師的藝術提煉,纖細地揉合到劇作的細節裡去,但只要認真細味劇作的細節,將不難發現,劇作裡看似理所當然的構想,在在都包含了姜老師的深意。
《雁蕩平安夜》和《蘭林復活節》均以中國江南的山林教會為舞台,前者的時代設定在「文革」時期,而後者則是當代。雖然時代不同,但兩齣劇作的主要矛盾,都圍繞着時代巨力對山林教會所造成的衝擊。這些巨力,或來自政治運動,或來自世俗的潮流和價值觀,面對這些巨力,那些本來就屬於社會底層和弱勢社群的山村信徒可說是無從抵禦,然而正因為無從抵禦,無從倚靠,所以信徒才能夠更專注於上帝,高舉信仰。
兩齣劇的地點都設定在江南的山林,這一方面相信是來自現實的參照,另一方面,通過這些山水,姜老師也傳達了一些關鍵的基督教信仰觀念。自然山水對於劇作的重要性,單從劇作的名稱已經可以看到,「雁蕩」和「蘭林」[1]這兩個關鍵地名,跟故事的關鍵時間──兩個重要的節期並列,可見作者對這兩個地方的重視。姜老師重視這兩個地方,首先相信是出於紀實──藉着劇作,記述這些地區曾經出現過的基督教群體,彌補現時華人基督教史的不足。其次,姜老師通過對自然山水的描繪,闡述上帝是創世的主宰,以及上帝出於愛而創世的美好意願。無論是雁蕩或者蘭林,自然山水在劇作裡,都跟「城裡」互相對立,山林團契的信徒,並非完全與世隔絕的桃花源居民,他們之中,大都認識山外的世界,但他們出於種種原因(不少是在城裡受到傷害),於是選擇留在山裡,成為山林團契的一員。在兩齣劇裡,明顯能看到,「城」是人按照自己的意願、欲望興建而成;至於自然山水,則是神接祂的意志而創造的。神創造山水,因為「神看着是好的」,蟄居於山林的信徒,藉着自然,似乎更能夠明白和體會上帝的美意,於是就更能夠闡揚上帝的意志,所以在兩齣劇裡,「城」都充斥着紛爭和欺詐,至於山林,則充滿了愛與接納。自然是上帝為人類預備的禮物,它有庇護人類的功能,所以城裡的失意者,在山林裡能得到安慰,而在《雁蕩平安夜》裡,正當眾人發愁,不知該怎樣安排平安夜聚會時,信徒就發現了能容得下眾人的山洞;而在《蘭林復活節》裡,當信徒往昔被土匪滋擾時,樹會嘆息,並將一眾土匪嚇跑。
自然除了能讓信徒認識、體會神是愛,以及上帝創世的美意,還可以讓人明白上帝之道的恆久與力量。當兩齣劇的角色在談論所在的山水時,不時都會出現「自古以來」之語,這些敘述,能迅即拉闊了故事所在的時空,而在這廣闊的時空格局裡,人旋即就顯得十分渺小。而更重要的是,當角色在凝聚或講述這些山水時,他們本來正在面對的一切急迫之事──無論是《雁蕩平安夜》中的追捕或者《蘭林復活節》炸山的威脅,就立即被消解了,本來焦躁的人物,亦能重拾平安。通過自然,信徒認識到,眼前的一切逼迫,都只不過是宇宙時間裡的一個稍瞬即逝的片斷,而這種領悟,就讓他們就更能聚焦那永恆不變的道,正如主親自所說的︰「天地要廢去,我的話卻不能廢去」。(《馬太福音》廿四章35節)
除了提醒讀者和觀眾甚麼才是真正值得嚮往和恐懼,《雁蕩平安夜》和《蘭林復活節》也敘述了人類痛苦的問題所在,並援引《聖經》的教導來指出人類悲哀命運的出路。
在兩齣劇作裡,有不少討論人性墮落問題的部分,若要率數討論,恐怕會過於零碎,在此或者可以從一個切入點去集中討論,這個切入點,就是兩劇中,對魯迅先生作品的引用。《雁蕩平安夜》裡,幾個關鍵的角色,其實都是魯迅先生角色的轉生,他們無論從名字、外形和經歷,都對應魯迅先生的角色,例如戴着「阿Q」帽的阿磕;故事中的靈魂人物,無論從名字和角色的際遇,都完全跟〈祝福〉裡的祥林嫂別無二致的林阿婆;跟〈故鄉〉中的閨土有着相同形象的薜雲;以及轉化成孔丙辰的孔乙己。事實上,姜老師在劇作裡就明確借薜雲對孔丙辰說的話來點出這些人物的原型︰
要是沒有主,我們不都是孤魂野鬼的祥林嫂、閏土、阿Q嗎?!孔老師我講一句公道話你不要聽了不高興,我看要不是主的奇妙安排,你……你也要變成孔乙己!
將這句話對照劇本,就可看到,《雁蕩平安夜》的幾個角色,其實都是魯迅先生小說中,不幸或者所謂的「失敗」角色的再現,這些角色在魯迅先生的小說裡,是「被吃掉」的悲劇角色,然而在《雁蕩平安夜》裡,他們卻找到了生命的出路。更值得注意的是,魯迅先生所塑造的這些角色,其實就是中國百姓──特別是蒙昧無知的群眾──的綜合體,魯迅先生昔日借這些角色來指出他們的悲哀,而姜老師則借這些角色在劇中的「復活」,道出福音所帶給人類──哪怕是蒙昧無知的群眾──的救贖。
至於《蘭林復活節》對魯迅先生作品的引用,則相對轉折。劇作除了一開首引用過的「萬家墨面沒蒿萊」詩句,以及劇作中段,戴明在一句話之外,故事就沒有直接提及魯迅先生。然而,熟悉魯迅先生作品的讀者和觀眾都會知道,蘭林團契裡所強調的「不吃人」和「不被吃」的概念,實則也是源自魯迅先生。劇作中有一段戴明跟郭牧師的對話,就討論了現代社會的問題,以及「不吃人神學」的困難︰
不要說基督徒,世界上一切的良知,都應該從最初級最起碼的不吃人開始。今天氾濫世界甚至教會的最大泡沫就是:自以為在做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好事在救人,其實還在參與吃人,不管對此是否知道。其實,連不吃人都做不到,任何良知更不要說神聖信仰都不值一談,因為吃人的人怎麼可能真正信仰救人的上帝?這是我到這裡後最大的震撼收穫──「不吃人神學」完全正確。可是,就連這條最起碼的底線,今天要做到都太難了。今天仍然有形形色色的直接吃人事件,但是更多的是間接吃人,因為在全球化的生活世界裡,無數吃人事件被專業細密分工成無數環節常態運作,隱藏了它的吃人真相。我們生活的每個細節,我們渾身上下的每個用品,都可能沾染着血跡。隨便舉個例子。郭牧師,我看你腳上穿了雙名牌鞋,但你看我們蘭林人,都穿着這種自製的衲鞋。你知道為甚麼嗎,因為(他拉出蘭林人丙)這姐妹就是從鞋廠回來的,她在那兒幹了十幾年,磨鞋機的粉塵把她的肺毀了,我去過那車間,烏黑的鞋粉彌漫着,工人渾身上下和煤礦工人一樣全是黑的,這種肺病比礦工的矽肺病還要可怕。她病倒了,沒有治療費,只能回家,三十多歲的人,你看她像五十多歲……
現代社會「人吃人」的悲劇,人與人之間的「恨」和「鬥」,實源自一個更悲哀的前題,那就是人不把別人當人,而現代社會之所以出現這種價值觀,溯其本源,乃是由於家庭觀念的崩壞。《蘭林復活節》裡的戴明,是城裡基督徒知識份子,他在城裡,無論是經濟條件或是社會地位都十分優越,而他又沒有遭到《雁蕩平安夜》裡,孔丙辰所遭遇的迫害,按理毋須嚮往蘭林團契。但事實上,戴明這種看似附合現代社會的「成功」生活背後,還是包含了無從排遣的寂寞。
先說我女兒吧,她讓奶奶薰陶着,從小就喜歡歐洲古典音樂,後來牛津提供全額獎學金邀請她去讀博士。很多學校都要我去講座,要我講講一個窮知識份子家庭怎麼培養出了一個牛津博士生。這孩子,的確各方面都不錯,可是萬沒想到,五年後她學成歸來做了大學老師,她已經變成了現代西方人,不再是這裡人了。她仍然喜歡歐洲古典音樂,還開了音樂欣賞的公共課。她教學好,科研好,教會生活也好,人人都說她棒,可大家不知道她有了一個新的前提:個人,個人的絕對獨立性。
(中略)
我少年時被衝昏頭腦,離開家去了黑龍江,火車一開就後悔了,從那天開始,我用了整整十五年全部時間專心致志苦幹才回到外婆母親身邊,整整十五年啊,就像一個蒙冤的囚徒專心致志用了整整十五年時間才挖成了一條逃出監獄的通道!可是她……我女兒,變成現代西方人。她喜歡一個人獨住,保持在離我們十裡路外的距離,一個星期來看我們一兩次,客客氣氣的,禮貌周到。然後我母親去世了,剩下我一個人,她仍然一個星期來看我一兩次,客客氣氣的,禮貌周到。她說她已經努力做得最好了,歐洲人做兒女的一個月一年回來看長輩一次兩次是很普遍的。她說這是現代文明──人要保持獨立性,沒必要粘在一起,而這就是毀了我的一種現代文明。我知道現在這樣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了,牛津、倫敦,多好啊,可是倫敦奪走了我原來的那個女兒、那個捨不得家的孩子,牛津吃了那個孩子,吐出來的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現代文明修養、素質、尊重人權、熱愛自由、環保、熱心公益,甚麼都好,太好了,可是沒有了起碼的一條:她不需要那種天天有人等她回來的家了……這太悲慘了,沒有了這一條,怎麼做人,這還是人的日子嗎?
戴明願意留在蘭林,因為他自己,甚至普遍城市的「家」出現了裂痕,然而他卻在蘭林團契裡找到了彼此以愛相待的「家」。家是上帝讓人學習愛人的地方,家崩解了,社會上人與人之間的愛就難以構築。這個訊息,在《雁蕩平安夜》裡,以一種間接但尖銳的方式呈現出來。《雁蕩平安夜》的時代背景,正正就是一個人與人之間互不信任、互不相愛,連擁有親族血緣的兄弟姊妹,也會互相鬩牆的年月,但就在這人與人互相猜疑的時代,雁蕩山上,還有一群並無血緣關係,卻能親如弟兄姊妹的群體。城裡的先進文明因家的崩解而內耗,山上看似落伍,但實際能夠把握住人類生生不息之要訣的群體卻得以傳續,兩者的差別,就在於人是否認識天國的福音。
「愛」在雁蕩和蘭林的團契,並非只是一個口號,而是一個能見諸於信徒實際行動的信念,這個信念起碼能夠體現在兩個地方,分別是團契裡眾人的平等相待,以及不分彼此的分享。無論是雁蕩或者蘭林的團契,其成員都包含了男女老幼、健壯與病患、聰明與愚拙、城裡人或者村夫……除此之外,更值得一提的是它們往往還包括了新教、天主教與東正教等不同基督教信仰派別的信徒,儘管各人的背景殊異,但卻能夠彼此尊重、彼此了解、彼此接納、彼此關懷和彼此扶持。《雁蕩平安夜》裡,信徒在「文革」期間仍能慷慨接待逃遁到大山裡的陌生人孔丙辰;而《蘭林復活節》中,無論是從城裡來,虛偽囂張的郭牧師,抑或到山上來欺詐裴牧師的葉老板,山上的信徒也將他們視為一般人一樣接待和包容。這些情節,都具體描繪了兩齣劇中的信徒,如何將「愛人如己」和「愛仇敵」的教訓,落實到生活之中,而不只是流於空談。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雁蕩平安夜》尾聲的一場,當時信徒需要解決上山敬拜的難題,而天正開始下雨,就在這時,形象與阿Q相似,看似最卑微的阿磕獻出了登山的關鍵物──堅韌的繩索,而薜雲也獻出了他囤積了一段時間的油布,協助其他信徒,克服登山敬拜的難題,這一片段雖然並非神蹟情節,但其中通過分享,眾人最終都能夠受惠,得以繼續追隨或者尋求福音的情景,卻讓人想到了五餅二魚的神蹟。有一首名為《普通的人》的粵語詩歌,就是以五餅二魚的神蹟為主題的,詩歌起首幾句是︰
像那小男孩的餅和魚,讓我獻給主。
就算多寒微,祂不介意,全盡我心思。
無論是多少,全是不緊要。
在我主手中,一切也奇妙。在這一世裡不管錯對,讓我再奔跑。
就算多平凡,都不計較,神是我倚靠。
人若逆風上,能力多牽強。憑着主力量,祂給我保障。我是個普通的人,沒有可誇口。
但我甚麼都有可能,神在我背後。
奉獻我僅有,神大愛深厚。
欠缺裡沒有還是夠。哪怕我沒有常足夠。
誰有會想到,最終協助雁蕩信徒登山參加平安夜敬拜的關鍵人物,竟是那位口齒不清,地位卑微的「普通的人」(甚或是比「普通的人」更次一等的)──阿磕呢?我們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我們往往只從人的角度來衡量人的價值,於是對人有了高低尊卑的虛妄標籤,然而在上帝的眼中,每個人的生命都同樣保貴,都有其可為主以及互相效力的地方,而這就是《雁蕩平安夜》的一幕所提醒我們的重要訊息。
論到傳達福音訊息,《雁蕩平安夜》和《蘭林復活節》的信徒,特別是團契的資深成員,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們都熟讀《聖經》,而且對經文擁有準確的認識和體會,而《雁蕩平安夜》的林婆婆和《蘭林復活節》的廣鎖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兩位婦女可說是團契的領袖,儘管她們沒怎樣受過高深的正規教育,卻對《聖經》和基督教神學理論有着深刻的認識。她們能夠在生活裡,在面對不同的難題時,都援引相關的《聖經》金句作為行動依據,即使在一些事上她們沒有直接引用金句,但從她們的行動,即能明白,行動背後所對應的《聖經》教誨是甚麼。例如裴牧師在追憶第一次和廣鎖媽見面時,就提及他是因為看到父親在「文革」期間比別人整,於是時刻想着向仇人報復。而就在裴牧師興起這念頭後,他就開始出現流鼻血的毛病。由於這毛病一直無法根治,於是裴牧師的父親就建議裴牧師去找廣鎖媽,因為他知道廣鎖媽有治病的恩賜。裴牧師登山找到了廣鎖媽,但廣鎖媽卻要求裴牧師要先去跟他的仇敵和好,否則他的毛病無法根治。裴牧師惟有下山,找到了仇人,他本來對仇家還是心生不憤,但最後還是跟他們和好了,而就自那一刻起,鼻血的問題亦就根治了。這段情節,雖然沒有直接引出對應的經文,卻讓人聯想到《馬太福音》五章22-26節︰
只是我告訴你們、凡向弟兄動怒的、難免受審判。〔有古卷在凡字下添無緣無故的五字〕凡罵弟兄是拉加的、難免公會的審斷.凡罵弟兄是魔利的、難免地獄的火。
所以你在祭壇上獻禮物的時候、若想起弟兄向你懷怨、就把禮物留在壇前、先去同弟兄和好、然後來獻禮物。你同告你的對頭還在路上、就趕緊與他和息.恐怕他把你送給審判官、審判官交付衙役、你就下在監裡了。
我實在告訴你、若有一文錢沒有還清、你斷不能從那裡出來。
兩位婦女熟讀《聖經》並以之作為行動的依歸,除了為今日的信徒樹立了榜樣外,還引出了一個訊息,那就是熟讀《聖經》認真理解上帝的話語,並非只是教會裡面的所謂「知識份子」的責任,而是每一個信徒應盡的義,上帝的話會向任何渴慕它的人敞開,不問性別、年齡、身份或者教育水平。信徒應該自覺地盡上這份義,確保自己所傳的道全然真確,沒有偏離主的心意。
《蘭林復活節》的開首,就有一場,借廣鎖媽和王芳婆婆的對話,指出錯誤詮釋福音有多危險。王芳是山下鎮上的信徒,她來到蘭林團契,是希望能找廣鎖媽治病。廣鎖媽發現,王芳的病並不全然在肉體上,而同時也在心靈上,於是她就問王芳,為甚麼不跟別人談談自己的過去,豈料王芳卻說︰「不成啊,大家不讓我說過去事,都要我往前看。」王芳的婆婆在旁補充道︰「是啊,我們牧師也說,再三和她說──主已經救了你,不要再想過去事了,《聖經》上說,應該忘記背後,向着標竿直跑!」廣鎖媽也不禁指出對方的團契肢體糊塗。而在旁聽到三人對話的裴牧師亦不禁插嘴道︰「姐妹,你們是糊塗,怎麼那樣理解《聖經》啊。」,後來在三位婦女離開後,戴明禁不住說了句︰「『字句使人死,精意使人活啊!』」聽到這話,裴牧師也不禁感慨地回應了一句︰「這是我們容易犯的毛病。」
是的,基督徒也會犯毛病,而且所犯的質和量隨時跟非信徒不遑多讓,而這也是姜原來老師的劇作所希望帶出的非常重要的訊息。信徒和教會應該嚮往和追求聖潔,然而這並不代表信徒和教會在任何時地都已達到了聖潔此一要求。《蘭林復活節》中段,從山下教會來的郭牧師就和裴牧師針鋒相對了一番。郭牧師指責蘭李團契的「不吃人神學」不切實際和不合時宜,建議蘭林應該像他們的城中教會一樣,奉行「幸福神學」。事實上,郭牧師的教會以及所信仰的價值觀,其實就是尤金.畢特生(Eugene Peterson)在著作中,不時指責美洲教會的情況。這些教會讓信仰淪落到次要位置,而教會組織與其說是教會,倒不如說那更像是社區會堂,聯誼會……教友獲得了信徒這個聖潔的標籤後,並沒有立志榮耀主,而是利用這個社會普遍比較認同的身份,去塑造自己的社會形象。而教會則成為他們聯誼,彼此互通社會、政經和文藝消息,附庸風雅的聚腳點。郭師兄那個城裡的教會距離我們一點都不遠,在我們身處的城市,特別是香港這個講求增值、講求資本、講求物質、講求消息靈通的城市,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就找到類似的教會。姜老師兩齣劇其中一個動人的地方,就在於它不時提醒觀眾和讀者,信徒要自省,教會也要自省。我們並不全然聖潔,所以我們更應該無時不以更聖潔的自己為目標。
如果說文學的目的是刻劃出人性的複雜性,那麼基督教文學,就應該是一種能夠刻劃出基督徒複雜心理、基督教信仰既複雜又動人之特質的文學,因此,姜老師的劇作肯定不是「宣傳文學」,因為它們並沒有對信徒的軟弱,教會的缺失避而不談,恰恰相反,姜老師藉着描寫這些情節,是希望主內的弟兄姐妹能注意到這些問題,並且彼此激勵。
求主興起這世代,興起祂的教會。叫信徒都有眼可看,有耳可聽,祂的天國之道;又求主賜予世人一顆纖細而敏感的文藝之心,懂得欣賞福音之美。
阿們
2017年9月22日
香港
注釋
[1] 《蘭林平安夜》的「蘭林」位於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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