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愛倫.坡(Edgar Allan Poe)的著作,大家或者會想起推理小說的濫觴〈莫爾格街兇殺案〉、〈金甲蟲〉,以及〈汝即真兇〉等,又或他的恐怖短篇故事,如〈黑貓〉。然而,他的暗黑與偏執,不只表現於他懸疑與恐怖的文字,而早於他的成名詩作《烏鴉》,愛倫.坡已經大寫特寫有關神秘、執迷、愛慕的糾結,在短篇小說〈貝勒妮絲〉,一種極端偏執的愛更成為了主題。
「悲慘是多重的。世界上的不幸有許多不同形態。它像彩虹那樣,有許多色相,而且也像彩虹那樣,遠遠伸到天邊……過去的幸福回憶,就是今日的苦惱。」〈貝勒妮絲〉的主角與敘事者以該厄斯,如是者開始講述他的故事。從他整天躲在書房冥想的細節,到他對於沉醉神思恍惚的態度,以至對聖奧古斯丁《神之城市》的讀後感,以該厄斯以接近一半的篇幅,解說自己如何從瑣碎不足道的事情,投入到「那種神經質的全神貫注」。
以該厄斯的「愛情」,是偏的,是不尋常的。他愛上了自己的堂妹貝勒妮絲,他愛上她的剎那,並不在她健康燦爛的時候,而是當她病重得臉色蒼白,「衰敗零落」的時候,並在此時,他急不可待要向她提親。以該厄斯這樣描述對貝勒妮絲的「愛」:在他的眼裡,貝勒妮絲「並不當作是一樣可供欣賞的東西,卻當作可供分析的東西;並不當作是一樣戀愛的對象,卻當作是最深奧卻散漫的思維主題。」
這是甚麼意思呢?意思是,對於以該厄斯來說,貝勒妮絲不是他的戀愛對象,但同時,貝勒妮絲勾起了以該厄斯的迷戀。因為貝勒妮絲的某一個部分,能夠令他投入到全神貫注的執迷之中,而他享受這樣的感覺。貝勒妮絲讓他的執迷的,就是她的牙齒:「那雙眼睛,沒有生氣,也沒有光澤,看起來好像沒有瞳仁。我不由自主躲開那呆滯的凝視,而想到那又細又癟的嘴唇……那已經改變了的貝勒妮絲的牙齒,就緩緩展現在我眼前,但願神從未讓我見到這些牙齒!要不然,既然讓我見到了,就讓我死掉吧。」
這是一種死而無憾的遇見。以該厄斯沉迷貝勒妮絲的牙齒,「懷著一種瘋狂了的渴望」,並將它們投入他的幻想之中:「我在不同的亮光下觀看它們。我把它們給轉來轉去;我考察它們的特性;我思考它們的狀態;我思量它們的形狀;我沉思它們性質的改變。我在想像中感覺到,它們有一種活生生的力量」。
以該厄斯對貝勒妮絲(的牙)的愛,是執的,是病態的。當以該厄斯與貝勒妮絲的牙齒神交之際,貝勒妮絲已經在病痛與癲癇之中離逝了。以該厄斯得悉後,就此昏睡,醒來的時候,他的書房多了一個小木盒,小木盒裡有「幾把牙醫用的手術刀,另外還有三十二顆小小的、潔白的、象牙般的東西」,而貝勒妮絲的墳墓則被人挖開了……
這是愛嗎?這是一種執迷,從自我深處出發的執迷。這是極度局部的、偏執的一種戀物。所以,我不會再問你愛我甚麼,也請你不要再問我愛你甚麼了!你不會願意聽到我說:我愛你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