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三一一家族日劇:與他者同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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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三一一家族日劇:與他者同處的故事

日本的電影與電視劇其中一個最重要的題材,就是家族故事。提到家族故事,近年華文媒體裡談論最多的,恐怕就是圍繞非血緣的家族關係的作品,也就是日本媒體稱為擬似家族的作品,代表作品包括是枝裕和《小偷家族》為首近年多齣電影、西川美和《漫長的籍口》、坂元裕二《四重奏》等,透過日常家庭生活描寫格差社會低下階層、探討新型家族關係可能、為經濟神話破滅後成長失敗的人物給予救贖的機會等。

電視劇評論家成馬零一的《人物電視劇的誕生──改變電視劇的六位劇本家》(キャラクタードラマの誕生──テレビドラマを更新する6人の脚本家)(2013),其中一篇文章〈家族日劇的戰後史〉(ホームドラマの戦後史)就由五零年代開始,以十年為分界回溯家族題材日劇的轉變,例如五零年代電視黎明期家族日劇的代表,就是充滿強烈道德教化意味的理想温馨家庭故事;進入經濟高度成長的六零年代的代表,就是劇本家向田邦子與橋田壽賀子編劇的大家族故事;經濟高度成長終結的七零及八零年代的代表,就是家族崩壞與出軌等家庭陰暗題材。

而擬似家族的故事,按他的說法,香港觀眾可能會有點掃興,它其實只算是九零及零零年代的文化產物,並不算是一零年代的新突破,也不是甚麼回應三一一大地震的作品。從野島伸司《同一屋簷下》(1993)、木皿泉《西瓜》(2003)到淺野妙子《Last Friends》(2008),故事人物已經開始擺脫家族血緣的羈絆,跟沒有家族關係的人共同居住生活,在擬似家族關係中尋找理想的共同體。

他認為一零年代起日劇家族題材的代表,就是家庭起居空間混入了「異形的他者」的作品,例子包括宮藤官九郎《還有第十一人》(2011)、遊川和彥《家政婦三田》(2011)及岡田惠和《不准哭,小原》(2013)。筆者認為類似題材的電影還有黑澤清《散步的侵略者》(2017)、吉田大八《美麗之星》(2017)。他認為這些作品讓幽靈、外星人等異形混入家庭並與家人和平共存,顛覆了著名電視監製大山勝美為家族日劇「圍繞普通平凡人們生活」設下的創作框架。雖然聽起來有點怪誕,但東日本大地震後,地震、核輻射等過去只存在虛構的事物已經現實化,看似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已經被顛覆,這些作品反而反映了現今的風景。

在書中的第三章〈遊川和彥 愛を武器に戦っていく〉,成馬零一對《家政婦三田》作為後三一一家族日劇有更詳細分析。由松嶋菜菜子、長谷川博己主演的《家》,承接過去《女王的教室》(2005)的成功,再次以極端人格主角作為主要故事人物設定。故事講述一個無所不能,所有事情都可以妥善處理,而且甚麼無理命令都不會違抗(包括殺人),但人格卻像機械人一樣永遠沒有表情,連說話也沒有聲調的家傭三田灯,來到剛喪失母親的阿須田家工作。

成馬零一認為《家》是一齣充滿了關於東日本大地震隱喻的寓言,例如開首揭發母親遇溺身亡的意外,其實是因為不滿父親外遇而自殺,遇溺的隱喻就是東日本大地震後的海嘯。又例如不肯面對妻子死亡的父親苦苦追尋外遇戀人,因此被孩子們不斷埋怨,孩子們向家傭三田尋找意見,卻被機械人一樣的三田拒絕,要求他們按自己的意志做決定,結果卻因為三田實行他們沒有深思熟慮的決定早期每集都出現危機。成馬零一認為這正是不負責任的政府與官僚下(父親),一般市民(孩子們)經歷核災難生活出現混亂的景況。而取代母親角色的三田,執行子女的指示時,有時會暴走,有時無法被制馭,正是核能發電所的象徵。

成馬零一認為這齣結局篇曾經衝上歷史三甲40.0%收視率的日劇,如此獲得日本觀眾歡迎,正是因為《家》就如鏡子一樣讓觀眾從阿須田家身上看到震災後的自己。家傭三田(不能理解的他者)背後隱藏悲慘的過去,我們無法預計她將會何時暴走,但我們都不得不接受她一起生活。相比於擬似家族──在血緣關係以外尋找可以被接納、被理解的共同體的故事,他認為這種與不能理解的他者同處的故事,就是一零年代起新時代家族日劇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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